讓開路的孟緒本不想離開,他想在這裡站著,在這裡盯著,以人為威懾的武器,讓江離憂不要說出任何不該說的話。

奈何黎謹不給他這個機會。

“你出去。”

黎謹的聲音極冷,還是命令的句式,讓孟緒本能的恐懼。

……黎謹從沒有和他這樣說過話。

在此之前,從來沒有。

恐懼總是能讓人的思緒不受控制的延伸,黑暗帶來的恐懼會讓人幻想暗處是否藏著鬼怪,而黎謹帶給孟緒的恐懼,則是他心愛的表哥是否會因為那個人再也不同他講話,甚至遠離他,永遠的遠離他。

怎麼會這樣呢……

為什麼會這樣呢?

塑膠盆在他的手裡嘎吱作響,似是要被捏碎。壓制住憤怒的恐懼與黎謹那冰冷的態度令孟緒的冷汗一陣一陣的冒出來。

汗水打溼了他的額角,孟緒想說什麼,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最終,他認輸了。

盆被他丟到地上,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身體的孟緒一言不發,低頭走出了這個地方。

他要去哪裡,黎謹不關心。他在想什麼,黎謹也不關心。

【嘖嘖。】系統發出吃瓜的聲音:【人家好可憐哦,少男心要被你傷碎了。】

黎謹不為所動:【所以呢?】

他什麼都沒做,孟緒傷心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冰涼的水浸泡著鞋襪與褲腳,被打溼的褲腳又粘在小腿上,令人本能的感到不適。

由於下水並不及時,地上的水也根本不能算乾淨。黎謹忍著心中的厭惡,淌水走到了那唯一一個開門的隔間。

坐在馬桶上的江離憂像是死了一樣,他渾身上下都溼透了。

溼漉漉的黑髮還在掉著水珠,白襯衫被水打溼粘在身上,薄毛衣與西裝吸飽了水,顏色加深了許多。

部分粘在臉上的黑髮無法遮擋江離憂通紅的左半邊臉。孟緒的手勁極大,被打破的毛細血管讓江離憂的臉上不止是紅腫,還有深色的小血斑。

注視著狼狽的江離憂,黎謹沉默半晌,才又向前走了兩步。

黎謹沒有說些什麼,他只是伸手,動作輕柔地摸上江離憂的下巴,又略微用力,讓江離憂抬起頭。

而江離憂則像個沒有神智的木偶,他任由黎謹的手挪動他的身體,任由黎謹撫摸那不動都在隱隱作痛的左臉頰,任由黎謹用指尖觸碰他唇角略微凝固的血跡。

【咦——】從第三視角看著這一切的系統發出嫌惡的聲音:【你現在像個變態。】

黎謹不管它,只是默默加重了按在江離憂唇角的手指力道。

略微凝固的血是粘稠的,在黎謹的動作下,江離憂的唇角糊成一片。

血被指尖帶的範圍更大,像是一朵綻放的花。

“疼嗎?”

黎謹忽然問。

沉默的承受這一切的江離憂緩緩眨眼,最後搖了搖頭。

“不。”

黎謹點了點頭:“那你的臉疼嗎?”

即使紅腫的臉頰火辣辣的,即使就連說話都會導致尖銳的刺痛襲擊他的神經,但江離憂依舊否認了。

“不疼。”

“真的嗎?”

“……”

“真的。”

江離憂說。

沒有得到想要答案的黎謹不想就此放棄,所以他又問了。

“你真的不疼嗎?”

黎謹的語氣沒有什麼波瀾,明明是疑問的句式,卻連最基本的上挑尾音都沒有。

平直的,麻木的,沒有起伏的聲音像一根細魚線,勒上江離憂的脖子,讓他無法呼吸,讓他即將死去。

但江離憂還是否認了。

“真的。”

他這次的發音極重:“我真的,不痛。”

依舊沒有得到想要答案的黎謹這次沒有開口,他只是安安靜靜的注視著江離憂,直到江離憂的手顫抖的揪住了那溼漉漉的衣襬。

可江離憂依舊沒有將自己的真實感受說出來。

【你要不放棄吧。】系統笑嘻嘻:【他看起來要崩潰了呢。】

【那就讓他崩潰吧。】面對系統的黎謹總是格外惡毒。

“江離憂。”

想要逼迫江離憂把真實想法說出來的黎謹撫摸著他帶傷的側臉,如針扎火燒般的疼痛不斷刺激著江離憂的神經:“你不要欺騙我。”

暗紅色的雙眸對上沒有高光的灰眸,江離憂彷彿在被一個血紅的旋渦糾纏、吞噬。

“我再問你一遍,你身上的傷痛不痛。”

黎謹的語氣依舊平靜,就連威脅的意味都沒有多少,可江離憂卻愈發窒息了。

“你如果欺騙我……”黎謹沒有再說下去,他只把話停在這裡,給江離憂足夠多的腦補餘地。

而善於內耗的江離憂在這短短几秒鐘內想了無數種他繼續欺瞞的可能,自認為無法接受任何一種結局的江離憂顫抖著伸手,想要抓住黎謹的手腕。

可他不敢。

“……哥哥。”

“我痛。”

眼淚大顆大顆的滾出來,自以為麻木的人在此刻哭的極兇。

“我真的好痛啊……”

那隻撫摸江離憂側臉的手順勢幫江離憂擦去幾顆眼淚。

黎謹似乎是嘆了口氣,又似乎是沒有。

總之,他蹲下去,輕拍了拍江離憂的頭。

“沒事的。”

黎謹說。

“我來了,不會有人再打你了。”

……

江離憂的腳傷又經過幾次摧殘,毫無疑問變得更嚴重了。並且由於身體被人拳打腳踢,現在連拖著傷腿走都成問題。

所以,黎謹又要給他充當柺杖了。

架著雖高,但並不重,身上除了骨頭也沒二兩肉的江離憂,黎謹有些艱難的走出了那狹小且讓人窒息的空間。

不過好在江離憂雖然個頭大,但人很乖,像個提線木偶一樣,黎謹說什麼他做什麼。

兩個人就這樣,有些艱難但又不那麼艱難的走出了衛生間,又爬上了樓,到達了醫務室。

“不用……”這是江離憂對於黎謹要送他去醫務室的第十一次拒絕。

清楚江離憂在恐懼什麼的黎謹依舊當沒聽見,他輕輕敲響了醫務室的門。

“請進。”

醫務室裡的女校醫揚聲,不管緊張揪住他的江離憂,黎謹按下門把手,推開了門。

女校醫是個看起來冷漠的青年女性,鼻樑上架著銀框金屬眼鏡,似乎正在整理藥物。

但她終究只是看起來冷漠,在看到狼狽的兩人後,甚至委婉的詢問過他們是否需要法律援助。

面對這樣的問題,江離憂低頭不語,黎謹搖頭拒絕。

“好吧。”女校醫說:“你們先去病床上吧……等等,那隻腳是不能動了嗎?”

才注意到江離憂的女校醫注視著江離憂那高高腫起的傷腳,瞳孔地震。

黎謹剛把江離憂卸到病床上,就聽到女校醫的問題。

他習慣性戴上笑容面具:“啊……之前崴到了,今天不小心,傷上加傷所以這樣了。”

聽到黎謹的解釋,本就沉默的江離憂將頭低的更低了。

他不喜歡這個藉口,這個藉口承載了他太多不好的記憶。

但如果是黎謹說出來的……

江離憂想,他或許會願意接受。

就在江離憂思考黎謹為什麼討厭自己還照顧自己時,那位由於兩個奇怪的人湊在一起,而讓氣場處於正常狀態,並沒有被影響到的女校醫依舊震驚。

她保持著自己的觀點:“怎麼不小心能崴成這樣?這……”

女校醫小心翼翼的湊過來,蹲下身,扶住江離憂溼漉漉的肩。

“孩子。”

她是真的很擔憂:“你是被欺負了嗎?”

注視著明顯低氣壓,臉還紅腫大半帶著巴掌印的江離憂,女校醫又問出了那個問題:“你需要法律援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