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不想要。
秦顏兮對書法有自己的一套評判標準,儘管贏汜身為帝王,但她實在覺得他的筆墨並不符合她的審美,她說得委婉,“臣女著實不配這樣的字畫。”
飄渺的字在她眼皮子底下晃動著。
晃得她眼睛疼。
“更何況,要是臣女這麼招搖地將皇上您的字畫帶回去,後宮眾人是要議論的。”
“怎麼?”
皇帝的筆墨再度一滯,笑意漸深,卻不達眼底。
“秦姑娘這個時候又開始在意別人的想法了?”
秦顏兮對於皇帝的薄怒並不那麼在乎,她依舊在手邊整理著皇帝的筆墨,一邊喃喃自語般:“龍恩浩蕩,臣女怎會不喜,今天確實是臣女逾越了,等臣女明早回去以後,必要日日反省。”
她想,皇帝見女人如此示弱,實在沒有理由繼續為難了吧。
但贏汜能在一眾皇子中登基上位,靠的可不僅僅是母族強大的背景,他擅長運籌帷幄,更善於捕捉人心,他一下子聽出自己的言外之意。
“看來秦姑娘的意思是無論如何今晚都不肯走麼?”
“臣女……只不過一心想要留下而已。”僭越的女人終於意識到男人壓迫感的氣息。秦顏兮自以為可以瞞天過海,沒想到她的算計與圖謀在皇帝的眼中一覽無餘。
是的,她必須留下,唯有留下,才能見到明早的太陽。
回去,等待著迎接她的只有圈套。
“給朕一個留下你的緣由。”
皇帝還在辦理自己的公文,微微抬起的眼眸盛滿了不可糊弄的神色。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叫秦顏兮措手不及,她沒想過皇帝會這麼快看穿她的小心思,甚至她藏在衣袖裡的一舉一動,怕都是難逃皇帝的法眼。
她放下手中的活計,匍匐在地:“皇上明鑑,臣女只不過一時被迷了心智,才會想來冒犯皇上。”
“你害怕了?”
皇帝卻突然失了興致,不再盤問。
“朕不過是逗逗你,你既然想留在養心殿,那便留下吧,”皇帝擺擺手,金魚龍紋的袖口刺眼而令人寒顫,“這間屋子多一人或少一人,對朕來說,毫無區別。”
但贏汜給了高海寅一記眼神。
帝王的暗示很快就奏效了,高公公立馬領命,出去調查今天發生在秦顏兮這位秀女身上的事情,事出有因,不然看樣子人家秦姑娘並不是那麼急功近利地走近皇帝,卻對皇上賞賜的筆墨提不起絲毫的興趣。
這一切配合落入秦顏兮的眼底,也是一場兵荒馬亂。
她見狀,起身道:“臣女去給陛下換壺熱水。”
“高公公。”
幾乎看見高海寅的第一刻,秦顏兮立即叫喊住了他。
高公公提著嗓子:“秦秀女不在裡面好好伺候著皇上,反而出來找我,是有何用意嗎?”
“高公公,求您放過我一馬。”
秦顏兮已經將渾身上下最值錢的東西拿了出來,那是個金色的步搖,她明知這些小利小惠很難打動皇帝身邊的大太監,但她不得不勉力一試。
她緩聲低語道:“求公公不必再查了吧。”
“你以為你是什麼人,皇帝想讓灑家做的事情,你還敢阻攔?”高海寅當場退還了自己身上不值錢的玩意,避而不及地挪開一步,保持著距離道,“誰給你的膽子?”
秦顏兮卻仍舊沒有退卻,死期將至,她無論如何不允許今晚有任何的偏差:“不妨我親自告訴您唄,公公查下去,皇上也未必歡喜。”
“喲,你倒是實誠,”高海寅還是頭一次見後宮中人敢於直面攔下他的路,新奇不已,“不妨說給灑家聽一聽。”
秦顏兮眼神也沒有絲毫的躲閃,一五一十地吐露道:“我一不小心得罪了淑妃,她要弄死我,而大封之日還得過上一夜,也就是說我現在回去必然遭險。”
高海寅驚訝得合不攏嘴:“所以你就自作主張打主意打到皇上身上?”
“我只求一條活路。”
高公公被她嚇得連連撤退,就連手中的拂塵柄也快握不住了。
“你大膽!你知不知道皇上是誰,皇上可是真龍天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連皇帝也可以利用……”
秦顏兮深吸一口氣:“紙包不住火。”
“我知道瞞不住天下最英明神武的皇上,只求公公推遲半刻,等我脫了險,自當結草銜環,來報答高公公您,”她好說歹說,“只不過一晚的隱瞞而已,皇上早晚會知道的,可卻能保全我的一條命。”
“臣女自知命比草賤,但求公公發善心。”
“你自己脖子不想要了,連帶著灑家的脖子也跟著你一起抹了?”
“高公公在皇上身邊這麼些年,是皇帝唯一的心腹太監,也是西宮認定的主子,怎麼可能一點辦法也沒有呢?”秦顏兮極盡恭維。
而高海寅總算有所鬆動。
“你先進去吧,別讓陛下懷疑你。”
秦顏兮笑靨如花:“多謝公公救命之恩。”
裡頭傳來一陣呼喚。
“倒個水,在外磨蹭了這麼久?”
“陛下,臣女既是為陛下煮茶,必定要懷有誠心,於是對著皇上御用的水壺唸了不少的經文,只求這文火恰到好處,茶水自然更為清冽。”
秦顏兮一邊一絲不苟地托起茶水,一邊平穩地踏入養心殿內。
“看不出來,你們秦家出了你這麼個厲害人物啊,連煮個茶葉也能那麼講究,”贏汜說來諷刺,“秦尚書平常倒是講究文人風骨,她的女兒卻十分擅長溜鬚拍馬。”
秦顏兮端正地送完這一壺的茶水,不慌不亂道:“多謝陛下誇獎。”
“朕忙完了,你要是想留,那你今晚大可留在此處,如若你不想……”贏汜仍然在試探。
他實則在問自己有沒有野心,是否要跟著他一起離開,並且企圖更早比起秀女拿到封號,對此,秦顏兮已經對眼下的局面相當滿足了。
“臣女願意守在養心殿。”
熬過這一晚,淑妃根本就動不了手了,秦顏兮緊繃的臉色終於舒展開來。皇帝一走,她便毫不客氣地起了身,自作主張地坐在暖爐邊,給自己滿上一壺茶水,別的不提,皇帝的茶葉是從閩南調入京城口感最好的一批,她一個人圍爐煮茶,愜意無比,直至皇帝轉而又折返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