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芷年過不惑時,孩子們大多都已成家立業。姜太傅以及她永不服老的爹爹終於垂垂老去。

其實那一年冬天慕芷是有預感的,但她沒想到的是,先走的是她的大爹爹。

大爹爹蕭元彥,幼年時對他們一視同仁地好,甚至她出嫁時還把名劍“鳳影”送給了她。

許是因為年輕時受了暗疾,所以他竟第一個離去。

慕芷始終記得回京時看到她孃的神情,姜太傅一輩子都是神采奕奕、精神矍鑠的,然而那次彷彿被人抽去了全部精氣神,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陪伴了一輩子的枕邊人啊,就這樣沒了。

沒有人能感同身受這種切膚之痛,包括慕芷,也不能。

後來便是她的爹爹沈逸,爹爹因為年輕時有靈樞族至寶護身,年齡冰凍了很多年。所以算來其實他走的時候已經九十三歲,算是喜喪。

可慕芷心裡空落落的,總覺得有什麼碎了,再也拼不起來了。

同一年,愛慕了母親一輩子的滄一叔也去世了。

後來姜太傅便病倒了,纏綿病榻。

慕芷一直留在京城侍疾。她第一次覺得,原來京城的冬天是這麼冷啊。

緊接著,五爹爹江明安和三爹爹秦相也相繼在後面的兩年內走了。

慕芷總覺得手臂上的白孝便沒有取下來過。

姜太傅時好時壞,她始終撐著一口氣。慕芷心疼她,想不明白為什麼她要這般辛苦。可直到有一天,她握著二爹爹謝景煜的手對他輕輕地說抱歉。

接著,她便沉沉地睡了去,再也沒有醒來。

二爹爹淡笑著為她整理遺容。還會對她和三哥說,你們兄妹要好好的。

慕芷恍惚地點頭。可她那瀟灑不羈、向來未語先笑的三哥卻重重地給他爹磕了頭。他聲嘶力竭地哭喊道:“爹——”

慕芷愣了。

鼻尖有濃濃的血腥味傳來。

二爹爹他,竟隨母親一起去了。

她終於知道姜太傅明明痛苦卻撐著一口氣的原因。原來她想看著每一位郎君安靜地離去。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那天,慕芷破天荒地摔了。

她的至親長輩們,那些將她從小呵護到大的親人們,終於一個個地離她而去。

她再也沒有爹爹和孃親了。

原來傷心到極致,是哭不出來的。

三天未眠的她,暈倒在廊下的雪地裡。

等她再次醒來時,郎君們守著她,個個眼眶通紅。

“媆媆。” 他們還像年輕時那般喚她,“你還有我們……”

那瞬間,她猛然想起自殺的二爹爹,所有的情緒都紛至沓來。

她開始哭,開始喊。直到郎君們把她緊緊摟在懷裡,用體溫把她身體裡的冰凍一點點地驅散開來。

她才彷彿重新活了過來。

護國夫人兼大月第一女太傅去世,舉國哀悼、滿京縞素。

這是皇帝給這位為大月做出了巨大貢獻的女太傅的尊榮,也是作為女婿對岳母的哀思。

慕芷在京城守孝一年。

她麻木地接受來護國夫人府拜祭的人們並一一回禮。

一開始門庭若市,直到後來,門可羅雀。

大概人生便是這樣吧。

終有一日,她智慧偉大的母親,會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

可史書不會,她也不會。

幾個月後,每天只有一個外客上門了。

她終於從麻木中抬頭看了他一眼。那人眼尾的硃砂紅痣像一顆落入湖水的石子。

“你……你是……”

慕芷神色微赧,她知道這是一位故人。可幾十年了,她早已忘卻了他的名字。

可那人笑著給她解圍:“郡主,我來只為拜祭姜太傅,感謝她當年對我的殷切教誨。名字並不重要。”

慕芷看著他身上的袍子,那是正四品的官袍。

她這些年不在京,對朝堂官員並不熟知。

她沉默著頷首回禮。

那人看了她良久,末了嘆道:“郡主,逝者已矣,當珍惜眼前人,往前看才是。”

慕芷垂眸,“我知。”

臨走前,那人從寬袍大袖裡掏出一枝鮮嫩的粉色芍藥,輕輕地放在她的跟前。

那花帶著蓬勃的生機,嬌嫩欲滴。

慕芷看了半晌,緩緩露出了久違的笑來。

那天晚上,她問了二哥蕭慕珩,如今正四品的官員都有哪些人?

後來,她聽到了一個名字。

林青辭。

原是故人。

昔年她將他從姜家趕出,望他忘卻前塵,重新開始。

如今,是最好的結果了吧。

慕芷看著那朵粉色芍藥。心道人生真是一個迴圈。

那時候,她用一朵芍藥救贖他。如今他也用一朵芍藥教她放下。

歡笑情如舊,蕭疏鬢已斑。

且憐取眼前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