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沒關係。

寧辰燁抬起另一隻手,“咔嚓”兩聲後,右手便恢復如初。

“王爺,我的手能習字。”

他說著,穿好衣服下了床。

蒂洛正站在窗邊收拾一桌的筆墨紙硯,挺直修長的背影,寬肩窄腰,如畫般好看。

寧辰燁饒有興趣的多看了一會,等到的回答是。

“你的傷太重,休養幾日吧。”

蒂洛說罷,剛巧桌上的東西收拾好,回頭看向寧辰燁。

太陽落山前的夕陽著實美,就這樣順著窗戶如霞披在蒂洛身上,將一襲玄衣染上矜貴金邊。

琥珀色的眼瞳染著幾分暖意,關切的看著他。

寧辰燁眯了眯眸,只覺得這光線刺眼。

若是與他一同掉入濃墨般的深淵不見天日才是極好的。

他移開視線,伸手壓了壓心跳過度的胸口。

蒂路見他的動作,只當他是傷口又疼了,扶著他往床邊走,“既然受傷了就別想著習字,等你傷好了,我帶你去騎馬。”

“騎馬?”寧辰燁惴惴不安,“奴才這樣的身份怎能騎馬?”

“你是我好友,如何不能?”

蒂洛似乎有些生氣了,她多次強調在她面前小寧子不需要拘束。

小寧子卻像要與她作對一樣,句句都是恐慌。

蒂洛知道該給小寧子一段時間,但最起碼不能在她面前自稱“奴才”。

寧辰燁注意到了蒂洛生氣的點。

他用餘光欣賞著少年微蹙的眉,以往的疏離淡漠散了些,彷彿墜入紅塵的神,沾染了塵世氣息。

寧辰燁滿意極了。

對,就該這樣。

擔心他,為他生氣。

忽而,他腳步頓住,方才的愉悅一瞬清空,漆黑眼瞳泛著瘮人的寒意,整個人散發出陰鬱黑暗的氣息。

他低著頭,蒂洛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聽他幽幽開口:“王爺,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蒂洛頷首,“寧星言,是個很好聽的名字。”

整個房間就在此時陷入一片寂靜。

寧辰燁知道自已的情緒不對,但他實在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

蒂洛所有的關心與照顧都是因為寧星言。

而非是他寧辰燁!

更甚於,如蒂洛所說,他剛巧長的與她故人相像,所以多了愛護之心。

但若蒂洛知道他從來都不是那副柔弱小白花的模樣,還會對他如此嗎?

寧辰燁漫不經心的想,這麼多年,他早就受夠與寧星言這個廢物共用一體。

如今竟可笑的扮演寧星言的樣子來博取同情。

真是可笑。

但寧辰燁笑不出來,他能看到聽到寧星言所經歷的一切,寧星言卻對他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

他必定是身體的主人。

若是兒時未發生那件事,他怎會生出寧星言這樣的窩囊廢魂魄在體內。

寧辰燁捂住腦袋,無數痛苦的記憶如走馬觀燈在腦海中閃過。

他知道自已從來都不是一個正常人。

他以欣賞旁人死前痛苦的模樣為樂,以手中掌握著巨大的權力為悅。

這樣的人,確實不配得到蒂洛的關心。

儘管他覺得蒂洛的行為奇怪,卻不想去理會。

有多長時間沒有人這樣待他了?

寧辰燁閤眼的前一刻,淡淡的想。

他今年十六歲,便是十六年。

蒂洛扶著昏迷的寧辰燁躺在床上,並未著急喚太醫,伸手從枕頭下拿出一張紙。

正是昨日她給小寧子寫下的,但一旁卻多了幾個字。

“寧辰燁。”

蒂洛輕聲讀了出來,笑了笑,“也是個不錯的名字。”

話落,她再未看寧辰燁,將疊好的紙重新放了回去,慢悠悠轉身出了房門。

待蒂洛回府後,天色還未完全暗下來,門口處多了一個小宮女候著。

見她下了馬車,行了個禮,匆匆就回身往府裡跑。

侍衛隨即上前向她稟報:“王爺,六公主方才到了府內,帶了許多金銀財寶,那個宮女就是六公主派出來等您的貼身婢女。”

“嗯。”

蒂洛頷首,入府後還未走兩步,便見不遠處跟蝴蝶一般飛舞著跑來的小姑娘,微微喘著氣跑到了她面前。

小姑娘的眼睛因為哭泣腫了些,卻亮晶晶的揉碎了星辰在眸中,她盯著蒂路,甜甜道:“見過王爺,那日多虧了王爺出手相助小五才沒有受更多的傷,今日我特此來謝恩。”

一個未出閣的公主,一個未娶妻的王爺,本不該如此親近。

但景凝羽才不管這些,她跟在蒂洛身旁喜笑顏開,笑的眼睛彎彎,酒窩淺露。

是個人都能看出她對蒂洛的喜歡。

她向蒂洛介紹著她帶來的金銀財寶,卻忽而有些沮喪的撅了下嘴。

在蒂洛疑惑的視線下,她道:“這些東西都配不上王爺!”

她心中的蒂洛是天上月,這些俗物自然配不上。

但她又想不出拿什麼與蒂洛相配,便只能如此了。

蒂洛見她垂頭喪氣,勾唇溫聲道:“那日之事是我本該做的事,公主不必費心送禮。”

景凝羽聞言臉更垮了,眉頭皺的緊緊的,“我就知道王爺不喜歡。”

“沒有。”

看小姑娘臉皺的和軟包子一樣,蒂洛失笑,稜角分明的輪廓映出幾分溫柔,模糊的笑容帶著寵溺,“只要是公主送的,我都喜歡。”

景凝羽頓時就不委屈了,仰起頭喜出望外,“真的?”

“自然。”

蒂洛領著景凝羽進了房,剛要拿起水杯給她倒杯茶。

景凝羽就跑了過來,不解道:“這些事讓下人做就好,王爺緣何親自動手?”

蒂洛倒好茶遞給景凝羽,“自已能做的事,為何要旁人幫忙?”

景凝羽看著少年修長白皙的手指,比瓷白的茶杯還要白上幾分,當真與她平日所見的習武之人不同。

她歡喜的接過茶,沒去想蒂洛話中的深意。

只覺得是她來了,蒂洛才會親自倒茶,心中歡喜更甚。

兩人在桌邊坐下,蒂洛問道:“小五如今怎樣?”

提起小五景凝羽就來氣,將茶杯狠狠往下一放,怒道:“都是那些不好好幹活的下人,著了歪門邪道,讓人給小五下了毒,才會發起瘋來。現在小五身上的傷都沒好,見了我也只能嗚咽幾聲,好不可憐!”

蒂洛眉心攏起,“若有心下毒,他們必然防不住,現在最重要的是查出兇手。”

“我已經命人去查了,不出三日應當就能得到訊息。”

“那如果得不到訊息呢?”

景凝羽一愣,蒂洛問的她不知道怎麼回了。

思索了下,她撓撓頭道:“那就再查查唄。”

說是要亂棍打死,先不說那些人中的小寧子是母后身邊的人,她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小五平日裡寶貴的很,一堆人日日伺候著,兇手能悄無聲息的給小五下毒,必是做足了準備,三日查不出是正常的。

她那日說的不過是氣話,看到小五身上的傷口,讓她差點失去了理智。

如今想來,她真的該好好感謝蒂洛,不然小五不知道要受多大的苦。

想著,景凝羽又捧起茶杯甜甜笑道:“過幾日會在皇家獵場舉行狩獵賽,王爺可有空參與?”

她已經想好了,要是蒂洛參加。

她就在那日提前佈置好一堆獵物供蒂洛狩獵,再裝作不會騎馬,跟在蒂洛身後。

她就是個天才!

景凝羽簡直要被自已聰明到了!

蒂洛見她沉浸在自已的情緒當中,笑著點了點頭,“是要參與的。”

景凝羽更開心了,雖然天色已黑,還捨不得出府。

直到身旁的貼身婢女一直用眼神提醒她,才戀戀不捨的與蒂洛告了別。

小姑娘一步三回頭,在暮色下眼睛閃閃亮亮,眼裡全都是蒂洛。

臨上馬車還不顧旁人的目光大喊:“王爺,我在獵場等您!”

“好。”蒂洛應下了。

待送別景凝羽,蒂洛身旁悄然出現一道身影。

髮絲用金冠高高束起,嘴邊刁著一根狗尾巴草,一雙含著異域風情的眼眸如寶石般清亮,唇紅齒白,容貌極其俊美。

他斜斜站著,看著走遠的馬車,唇角扯出一抹吊兒郎當的笑:“那公主看著很喜歡你啊。”

蒂洛看他一眼,“你怎麼來了?”

少年頓時瞪大了眼,“公主能來,我不能來?蒂洛,你何時成了勢利眼!”

蒂洛攤手,“你每次來,都要順走我府裡的一件寶貝,我合理懷疑你是想拿走公主帶來的那些珠寶。”

“嘿?你看不起誰呢!我是那種人嗎?!”

藍羨魚大喊,一旁的侍衛已經見怪不怪了,任由他跟著蒂洛入了府。

“蒂洛,不得不說,你的眼光很準。”

藍羨魚一入府便滿臉幸福的趴在珠寶堆上,“蒂洛啊,你若是好好用你這張臉和身材,不知會有多少人給你日日送這些東西來!”

“上天沒有好生之德啊!憑什麼讓你長的這麼好看,所有優點都給了你!”

藍羨魚哭訴著,趁蒂洛不注意,把胸口塞的鼓鼓囊囊的。

一旁的侍衛簡直沒眼看。

好端端一個異域王子,怎就活的如此不堪!

藍羨魚注意到侍衛的眼神,橫著臉不樂意了,“你看什麼看,沒見過異域人啊!”

侍衛實話實說,“我確實沒見過跟你一樣不要臉的異域人。”

藍羨魚張大嘴巴,想不通一個侍衛竟然敢說他不要臉!

他一腳踹過去,誰料侍衛扭身一躲,直讓他摔了個狗吃屎。

胸口塞的珠寶膈的他直哼哼,“蒂洛啊,蒂洛!世道不公,你府上的侍衛也敢欺負本王子了!”

“起來吧。”

耳旁傳來蒂洛無奈的聲音,藍羨魚眼睛一亮,伸出爪子死死抱住蒂洛的胳膊,“我就知道你還是愛我的,那公主就是你生命中的過客,只有我才是你的真愛。”

“是是是。”

蒂洛敷衍著。

藍羨魚卻當了真,他收起吊兒郎當的模樣,眸底竟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張與認真:“蒂洛,我說的是真的,只要你肯隨我走,我必保你一世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