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佩服一個人，一個法師。
前半生，縱身於聲色犬馬之中，琴聲寥寥作陪，歌出一曲風光；後半生，枯坐在僧侶佛地之內，木魚陣陣相伴，念出一段透亮。
半身塵緣半身佛，一碗情水一縷香！短短一生六旬時光，卻彷彿詮釋了前世與今生。
最後，在“悲欣交集”中走了，揮一揮衣袖，沒有帶走一片雲彩。
偶有一天，似睡似醒間做了一個模糊的夢，夢到了一人，是不是那法師倒無從辯說，可我認定就是法師。
於是，我丟擲疑問：“贈情離別，便零落天涯；託思鴻雁，即各安天命。
何至於此？”
理性到沒有任何情感的聲音迴響：“道說無為，佛勸放下，莫不是心之所往，安之所在罷了！”
“那心安了嗎？”
法師雙手合十不語，看不清面容，卻能感受到那抹微笑。
“又為何‘悲欣交集’呢？”
法師不語，攤開雙手，出現了一張泛黃素箋。
最顯眼的是措置乖方、字跡歪扭“悲欣交集見觀經”7個字——正是那張著名的絕筆。
一眨眼的功夫，素箋上的字慢慢暈開變淡，最後只剩下一個“見”字。
明明最好寫的“見”字，偏偏寫的最難看，單獨拿出來，活脫脫一個頂著大腦袋扭動的小人。
下一瞬，小人也扭動著在素箋上越走越遠，慢慢變成一個跳動的小黑點，直到最後消失。
眨眨眼睛，用力看過去，只有泛黃的空白的素箋一張。
抬頭看向法師，仍是看不清面容，仍是卻能感受到那抹微笑，那抹微笑卻彷彿再問：“明白嗎？”
接下來就沒有然後了，夢醒了。
這就是一個糊塗人做的一個亂七八糟的夢。
一次酒局，微醺間把這個“糊塗人做的亂七八糟的夢”講述給身邊的朋友聽，引來陣陣調侃。
“這點酒就喝多了？你怕不是喝假酒了吧？哈哈……”“明顯就是在知識的海洋裡將要溺亡的苦命娃兒，你說你，沒事瞎看那麼多書幹嘛？所謂‘書海無邊，回頭是岸’吶，哥兒幾個都引以為戒啊！”
“哥們兒，紅塵滾滾，眾生皆苦，你還是去當仙兒吧！”
“確診了，趕明兒直接送到那，哎，精神病院是第幾醫院來著？要我說，送那絕對去就輕省了……”“一個個的能不能想人家點兒好兒？娃子，這是佛祖在召喚你啊！你就安心剃度皈依吧，剩下的事兒哥們兒給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哥們兒幫你花票子、幫你開車子、幫你住房子，幫你……那什麼摟娘子和打孩子就算了，當你面兒說有點兒不......不太合適，嘿嘿......”鬨笑吵鬧中，還是那個滿身文藝範兒的姐們兒最靠譜：“瞎嚷嚷什麼呢？樂呵樂呵就得了！越說越起勁，越說越離譜！不把女的當人了是吧？瞅瞅一個個德行！娃子，別理這幫賤人！誰還沒做過狗屁倒灶的夢啊？你可能就是壓力太大了或者太累了，我看書上說，在家裡養點寵物之類的，可以緩解，你可以試試！貓啊、狗啊之類的照顧起來太煩瑣，你可以養個烏龜或者養幾條觀賞魚……”姐們兒沒說完又被猥瑣男粗魯打斷了：“哎哎哎，王八好、王八好！在家裡整個王八，那是相當情趣啊，那小腦袋有事沒事一伸一縮的……”姐們兒杏目圓睜，彪悍的文藝範兒四處瀰漫：“滾犢子，沒完沒了了是吧？再整段子，回頭我真弄個王八塞你嘴裡！”
“呵呵，好了，不開玩笑了！要說養王八……呃，烏龜的話，其實也很鬧心，我家養了只烏龜，得有4、5年了，味兒大不說，關鍵烏龜咬人，家裡有孩子得特小心。
我建議啊，娃子，你還是養幾條觀賞魚吧！”
“對！就養魚吧！說不定整幾條魚能改善風水，水還旺財！”
“養魚不錯，不過別養那些金貴的觀賞魚，好看有啥用？太嬌氣不耐活！你就整幾條鯽魚啊、草魚啊、鯉魚之類的就行，養大了不管紅燒還是做湯，好歹添道菜！不過剛說的這幾種魚刺多，我不太會吃魚，別被魚刺卡到了，你就養鯰魚或者清江魚吧，刺少好養活……”“起開，滾遠點！肥頭大耳的，整天就知道吃吃吃，你餓死鬼投胎啊？養那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麼？娃子，哥跟你說，這事兒哥研究過。
你呢，就整個大點的魚缸，鋪上鵝卵石，再裝個微型加熱器，放點兒星子魚和淡紅墨頭魚，這樣一來，沒事就可以在家做做魚療！甚至整個更大的魚缸，人都可以躺裡面，一年下來，你可以省多少足療的錢？你看，這魚便宜、做魚療連魚食都省了，這就叫經濟實惠！不過，你最好換個大點的房子，你現在那房子有點小！”
這個酒局，再次印證了一道理——這就是一群會扯淡又不靠譜的賤人！一個亂七八糟的夢，一場極盡調侃的酒局，直接引匯出了一個不靠譜的建議，關鍵最後真的還就信了這幫賤人的邪！酒醒後不久，有天還真的就鬼使神差般地來到花鳥市場，逛了半天沒逛明白，最後本著隨緣的想法，挑了能有8條小丑魚，買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魚缸，老闆還附帶送了海沙和水草。
8的諧音是“發”，是有著祈求吉祥的潛意識的華夏人都鍾愛的數字；8又是偶數，也亦符合了“成雙成對”的寓意。
所以，理所應當地也期盼這8條小丑魚能成為家中一景……不知道是自己和觀賞魚相剋，還是養的方法不對，抑或是小丑魚本就該有悲慘的經歷，一個月下來，8條小丑魚僅存獨苗。
有4條不明緣由地翻了白肚，兩條慘遭女兒“毒手”，還有一條估摸著是懷揣著跟鯉魚一樣“躍龍門”的夢想，在無人察覺的時候奮力躍出了魚缸，怎奈夢到了過程，可夢錯了結果……一天夜裡，忽來一夢。
夢裡出現一個老者，老者人面而魚身，尾巴在水中不斷左右擺動，怪物模樣卻不可怖。
老者頂著光禿禿的大腦袋，兩頰各自一道白色油彩條紋從坍塌的鼻樑延伸到頸後，修長的下頜不停上下咬動，最奇特的是一雙鼓凸雙眼，眼珠猶如乒乓球一般既不透明也沒有黑色眼瞳，眼下兩道清晰淚痕。
夢裡只有好奇，卻不知道害怕。
老者自報家門：“我就是你養的最後一條小丑魚.”
“你肯定很孤獨吧？放心，我過幾天就抽空再給你挑一些同伴回來……”老者搖頭：“我也馬上就要和這個世界告別了！你魚缸裡的水的鹽分太高，看著你每天很用心飼養的份上，特來告知你，這麼高的鹽分，幾乎沒有魚類可以存活的……”“很抱歉，因為沒有經驗，害得你們丟了性命！”
老者又搖頭：“離開大海的時候就知道遲早有這麼一天，或早或晚而已，何必說抱歉？”
此時，碩大的淚珠從老者眼裡流出，沿著淚痕滾下。
“魚在傷心的時候也是會哭的嗎？”
“哭？”
老者翻動白眼珠，“流眼淚就一定是哭嗎？魚流眼淚只是為了把體內多餘的鹽分排出而已.”
“原來如此！書上傳說美人魚的眼淚會變成珍珠所以很珍貴，鱷魚的淚眼包含了同情與慈悲，這些都是錯的了？”
老者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哈哈大笑，“書上還說了什麼？”
“跟魚相關的？嗯……我想想啊......魚的記憶只有七秒算不算？”
老者聞言又是一陣大笑：“七秒？哈哈哈……你信不信？”
“呃……我不知道，我不是專門研究魚類的.”
老者只是笑：“這書還真敢寫……”“還聽過很多關於美人魚的傳說，海里真的有美人魚嗎？”
“美人魚？”
老者止住笑聲，“長什麼樣子的？小丑魚長的像小丑，美人魚長的就像美人？”
“傳說是長著漂亮而又精緻的少女臉蛋，人類的軀幹和修長的魚尾.”
老者又哈哈大笑了起來：“雖然沒見過你所說的美人魚，可聽你描述也知道那隻會是怪物，又怎麼會是美人呢？”
“應該只是一種稱呼罷了，就像把你們稱作小丑魚一樣.”
“是呀！我們長的醜，像小丑，所以叫小丑魚。
可什麼是小丑呢？”
不等回答，老者顧自講到：“病人找醫生看病，跟醫生講述自己的病症：‘醫生啊，我每天都不快樂，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麼，這種不開心的日子我快撐不住了！’醫生有著很專業的知識和豐富的經驗，是鎮子上的醫療權威，不容置疑地給出診斷：‘生活從不缺乏美，你太壓抑了，要學會敞開心靈去發現讓你開心的事物。
給你個忠告，鎮子外的馬戲團每隔一天就會有一場小丑的表演，給別人帶來無數的歡樂。
去吧，相信滑稽的小丑也許能讓你開心起來！’病人無奈地哭了：‘可是，我就是那個小丑啊！’長得醜，像小丑，所以活該被叫做小丑魚。
那明明一個怪物，就因為漂亮而又精緻的少女臉蛋，就應該稱作美人魚？“無從辯駁與安慰，只能硬著頭皮解釋：“或許只是因為想象的事物總是美好的吧！也不一定傳說就是美好的，也有說美人魚不僅長得漂亮而且歌聲美妙，不過這都是偽裝——為了獵食的偽裝。
每當有獵物為歌聲吸引而靠近，她們就會收起美麗的偽裝，面目猙獰地把獵物拖進深海溺死。
正是因為只聽過傳說，所以我才好奇你有沒有見過美人魚。
“”有著話語權還不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說什麼便是什麼？所求皆為美，求而不得便為惡，無不是淺薄、虛偽的把戲罷了。
“老者很平靜，用無所謂的語氣道：“美人魚的歌聲美妙與否無從考證，不過，所有的魚唱歌都好聽卻是事實！”
“魚還會唱歌？”
老者不容置疑地答道：“那當然，每條魚生下來就會唱歌！否則，為何魚的嘴會一直張合？”
“難道不是為了呼吸和進食？”
老者反懟道：“難道你長嘴就只是為了呼吸和吃飯？”
“照你這麼說，魚唱歌好聽，為何就沒人聽過呢？”
老者一副看傻子一般的眼神：“子非魚……每條魚的歌聲只有自己能聽懂......為何要唱給你們聽？你們能聽到嗎？聽到了你們能聽懂嗎？”
無言以對！“子非魚……子非魚......”老者喃喃道：“子非魚，所以還有很多事情說了你也不懂！”
“比如說？”
老者隨口一問：“魚的眼睛位於身體兩側，各自視線不相交，你道為何？”
果斷搖頭，問題已超出認知範疇。
“無他，眼分陰陽而已，兩隻眼睛呈現不同的世界，故此才有‘陰陽魚’一說。
至於到底各自呈現出怎樣的世界……”老者搖頭：“說了你也不懂.”
“你不說怎知我不懂？”
老者一副高深模樣，搖頭不答，接著又是一問：“魚死後，眼珠泛白且不會閉上眼睛，又是為何？”
賭氣反問：“死不瞑目？死後翻白眼？”
老者長嘆：“一眼留戀、一眼哀怨罷了！哎，子非魚……說了你也不懂......走也！”
見老者欲走，於是追著說：“知道我非魚，那就說點我能聽懂的唄！”
老者消失不見，空留餘音：“見識了自然就會懂了……”從夢中醒來，自感恍然一夢，全是無稽之談。
不過，懷著猶疑特地跑到魚缸看一眼，果然，最後一條小丑魚也已經翻起了白肚……這次的亂七八糟的夢，沒好意思再和朋友聊起。
不過，從此之後，也沒有了再養魚的想法。
專門把魚缸裡的水排乾淨，仔仔細細把魚缸清洗一遍後，海沙鋪底，再把一小堆的鵝暖石放到角落裡，最後灌滿清水。
這個只有水沒有魚的魚缸便成了家裡固有的一個擺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