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萍父女倆走進這片拆片地塊時,拆掉的房屋的瓦礫堆成小山,散落的塑膠袋和其他垃圾隨處可見,空氣中還散發著一股臭味。江東海環顧四周:“那邊有些房子,我們去那裡看看。”江萍隨即跟在江東海身後,兩人朝遠處一些沒有拆的房子走過去。
這個地塊的動遷已過去好多年,被圍住的拆遷區域裡陸續變成了一個小城堡一樣,不進來不知道里面什麼狀況。江萍驚訝於這個城中村一樣的破敗之地還是有不少人在裡面居住,民居一幢幢緊貼著,二三層的小樓都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模樣,一幢樓的二樓玻璃上寫著“汽車配件、補胎”的字樣,另一幢樓上紅色大字寫著“列印、影印”。他們走進樓之間時,狹窄的小路里沒有太陽,吹來陰冷的風,只見房子的一樓都開著門,卻少有人影。
“這個地方沒什麼人,都找不到人問。”江萍喃喃自語。江東海繼續往前走,走到一幢三層小樓前,從門內突然潑出一盆水,一下子澆在江東海的腿上,把褲子和鞋子都打溼了。江東海喊了一句“哎喲!”屋子裡跑出來一位四五十歲的女子,長髮散亂,穿著一件黑色緊身衣服,領口和胸口的蕾絲讓裡面穿著紅色內衣一覽無餘。
“哎呀呀,不好意思,不知道外頭有人,實在是沒看見。”女子連連作揖,露出尷尬的笑容。江萍衝到女子跟前,瞪眼望著她,眼睛裡冒著火一樣:“你怎麼搞的?倒水也不看看,全部都溼掉了,你看啊!”
“對不起嘛,我真不是故意的,平常白天沒人來啊,我沒看外頭情況,是我不對。你們進屋裡來,我給你們拿毛巾擦一擦。”說著女子把江東海拉進屋裡來,又忙從客廳一側的屋子裡拿出一條毛巾遞給江東海,“你們坐啊,坐著擦一下,實在不好意思。”說著,她又從客廳門口的鞋櫃裡找出一雙藍色的塑膠拖鞋,啪地一聲扔在江東海腳邊。這個十幾平方的客廳裡除了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簡單得沒有什麼傢俱。
江東海嘟著嘴,皺著眉頭坐在椅子上,江萍把那毛巾放在一邊,從包裡翻出一包餐巾紙開啟後蹲下來給江東海擦褲腿上的水。襪子和鞋都溼透了,溼漉漉的,江東海把兩隻鞋子脫下來,倒出一些水,又脫下了襪子,他把腳踩在江萍踢過來的拖鞋上,用紙巾擦腳。
“大哥,你們不是住在我們這裡的吧,我們這裡的人我都認識,你們到這裡來幹嘛?”黑衣女子好奇地問。
江萍一聽她說都熟,抬眼看著這女人,“我們是來找人的,找我媽媽,她昨天沒回家,好像跑到你們這塊地方來了。”
“跑我們這地方?她在這有朋友?這裡都拆遷了,亂七八糟的。你們要怎麼找?挨家挨戶打聽?”
“這片拆遷區有幾個出口?你熟悉這裡的話,和我們說說情況,還有多少戶人家,我們想都問問,有沒有見著她。”江東海不再擦腳,認真地說。
“就兩個出口,西邊一個出口,東北角上還有個出口。你們要挨家挨戶問吶?這裡你看到的,還沒拆的房子基本都是還有人住的,二十多幢小房吧。不過住這裡的都是打工的,租房子的,白天都幹活兒去了,在家的少。”
江萍又問:“進出口和這裡面有攝像頭嗎?我們想透過攝像頭看看,這樣找人更快。”
“哪有攝像頭啊,晚上連個路燈都沒有,這拆遷都拆了好幾年了,大家都是最後的釘子戶,人家巴不得給你斷水斷電,還攝像頭?我們現在還能窩在這裡,有水有電,都阿彌陀佛咯。”黑衣女子笑著說。
江萍本想再問“兩個出入口附近有攝像頭嗎”,聽女子這麼一說,她覺得也沒有問的必要,想著等會出去從東北口走出去,繞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江東海把溼漉漉的襪子擰乾,又穿上,用力甩了甩鞋子裡的水,又套上鞋,站起來準備走。黑衣女子不好意思地說著“大哥,不好意思啊,是我沒看見你們路過,你這著急走,鞋都是溼的,怎麼穿啊。我給你把鞋和襪子拿到樓上陽臺上曬曬,這太陽好,一會就幹了。”
江東海擺擺手,執意要走,江萍跟著他走出小樓,黑衣女子也跟著出來。“你說的東北出口在哪個方向?”江東海又問道,黑衣女子指了指前方,“朝這個巷子出去右拐,看到一個倒垃圾的地方,然後有個綠色瓷磚的房子在那,朝跟前那個巷子走一直走出去就是那個出口。”
江東海點點頭,江萍和父親沿著她指的方向走去,黑衣女子很快又回到房間裡。江萍看著他腳上溼乎乎的鞋子,心裡不是滋味。“爸,等會我們出去後,就回家去,把鞋子換了,也休息一下。”江東海沒有說話,他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周圍的環境,穿出那條小巷,來到一片小空地,除了房屋的瓦礫外,三個垃圾桶擺在很顯眼的位置,兩個桶已經滿了,一條土狗正圍在桶周圍轉來轉去。
江萍看見了女子說的那幢綠色瓷磚的房子,綠白色的瓷磚組合的花紋是八十年代的流行,那房子門前擺著一張椅子坐著一個老頭,盯著江萍他們看,好像在提防入侵者一樣。那巷子旁的房子多被拆了,走幾步還有幾幢,說它是巷子已不是很貼切,被拆掉的地方有些瓦礫堆著,有些被運走,展現出空蕩蕩的環境。
走了一會,到了東北處出口,這裡矗立個小亭子,有扇鐵皮大門關著,但沒有上鎖,旁邊給行人留出了一個走路的閘道。江萍走到亭子前,外頭上了鎖,她從玻璃窗往裡望,裡面空空蕩蕩,除了地上散落的紙,沒有任何東西。他倆站在出口處張望,江東海說:“這裡門口沒看見攝像頭,不知道馬路上有沒有。”說著他大步走出去,站在人行道上抬頭四處張望。這大鐵門前是一條小馬路,對面有一個居民小區,一樓是沿街的商鋪,開著雜貨店、蔬菜水果店之類的店鋪。看了一圈,江東海沒有找到攝像頭,他望著江萍:“我沒看見攝像頭,你看見了沒?”
江萍已經打量了幾圈,她又掃了幾眼門對面的幾家店,幾家門口的攝像頭都對著店鋪裡面,她朝父親搖搖頭,兩個人都頗感失望。江萍掏出手機,準備打車回家,“爸,我們先回家去,鞋子溼了,不能一直溼著腳。”
江東海累了,他不僅雙腳冰冷,內心也是涼的,老伴兒周春華一點訊息也沒有,他感到事情不妙,焦急、焦慮、焦心的狀態時刻都在他胸口,一種很悶的感覺都掛在了他臉上。
回到家,江東海脫下鞋襪,他坐在沙發上,發著呆,又抬起頭:“小萍,等會你出門找個店印點尋人啟事,在周圍貼一貼,說不定有訊息。”
“我剛也這麼想,等會我就去列印店問一下,做一個。”江萍翻看手機,她想找到一張周春華的照片,翻來翻去,沒有一張媽媽的單人照,她又在朋友圈找,找到一張五年前春節,回到老家和父母的合影,那時在老家的家裡客廳,父母端坐,江萍站在他們後面,周春華笑得很燦爛,看起來比現在臉要胖不少。江萍盯著這張照片,眼淚唰唰唰地流下來,她怕江東海看見難受,走到房間坐下來,擦掉了眼淚,幾分鐘平復了情緒走出房間。
“爸,你在家休息,我去店裡弄這個尋人啟事。”江萍說著走向房門口,江東海叫住她:“你等會,做好後,你去哪裡貼呢?要不先弄點漿糊,等會你順道就貼了。”說著他走進廚房,把半袋子麵粉拿出來,倒在一個小面盆裡,加入冷水後迅速地攪拌,一會就是漿糊狀。江東海又從水池底下翻出一個塑膠瓶子,他把粘稠的自制漿糊倒入瓶中,又從垃圾桶附近的一個小紙箱上用剪刀剪下一個長條片遞給江萍“這個拿著,等會用它把漿糊挖出來用。”他把瓶子和那個紙箱片都裝在塑膠袋裡,再遞給江萍。
江萍拿著這兩個東西,找到一家列印店,他和老闆講明意思後,老闆在電腦上開始排版製作,列印300張+製作費開口要280元,江萍沒有多說,很快掃碼付款。當拿到那張尋人啟事單的時候,周春華那張從三人合照裡摳圖下來的笑臉此刻正在這張紙上,江萍心裡泛起一陣酸。
走出列印店,江萍想著去車站、地鐵、拆遷區這幾個地方貼尋人啟事,可能看到的人會更多。她掃了一輛共享單車,一邊騎車一邊貼。那300張尋人啟事單子很沉,放在車子籃子裡,上面再壓上那袋漿糊瓶子,江萍來到不遠處的一個公交站臺,她往車站棚子的柱子上刷了點漿糊,把一張尋人啟事貼上,她手拍了拍又壓緊一點。剛貼好,旁邊等公交的幾人都圍過來看,只是看了幾眼尋人啟事又掃了眼江萍,無聲地離開。
江萍騎著單車又走向下一個車站,她準備沿路把公交車站、路過的小區門口和附近兩個地鐵站都貼一貼,就這樣一路下來貼了二十幾張。她又來到那片拆遷區域,她在兩個東北角和西邊的出入口都貼了幾張尋人啟事,貼好後又到街對面的店鋪門前貼了幾張。
“姑娘,你找的這人是誰啊?你在這貼這些,等這邊負責環衛的工人看見,都要給你撕掉的。”雜貨店裡的老闆看江萍在自家店門口貼東西,跑出來看後說道。江萍轉頭看著這位大哥,“這是我媽媽,聯絡不上人,也沒回家。”大哥走近看了看尋人啟事,又說:“你還不如網路上轉發一下,說不定好使,這樣貼沒多久就要被撕掉了。”江萍聽著沒說話,她沒想到還有不允許張貼這一說,但她還是希望這些貼出去的尋人啟事能被更多人看到。
江萍累了,她看了眼手機已經是中午12點了,想著爸爸還在家裡等著沒吃飯,她轉到這排店附近的蔬菜店裡買點黃瓜、番茄蔬菜帶回去。她挑選了一些菜,到門口剛結完賬,看見對面的拆遷區大門前停了一輛麵包車,一男子從駕駛室下來走向大門,她待在原地看著,只見那人把大門推開後,轉身上了車,把車開到大門內的空地後,又停好車,下車來走向大門,要把大門關閉。江萍看著那男子很眼熟,她跑到人行道邊,更靠近的地方看了一眼,那男子明明就是周春華服務的那家早餐店的老闆。
江萍心裡一驚,他看著男子緩緩地將鐵門又合上,想著周春華從街邊的監控中顯示走向這塊拆遷區域,直覺告訴他,好像有些關聯。她立刻拔腿跑向對面的大門,把鐵門推開一條縫,跑了兩步,男子的身影正向前走去。
“等等,大哥,前面的大哥,你等等!”男子聽江萍的聲音,回過身來,他看到江萍先一愣,有些驚訝的表情好像在說:“你怎麼在這裡?”。“大哥,你是早餐店的趙老闆吧,我早上去過你店裡問我媽媽的事,好巧,又碰見了,你怎麼在這?”見江萍疑惑的眼神,趙老闆忙解釋道:“我就住這,我家的老房子在這裡面,中午休息,我回來睡覺。”
“周姐聯絡上了沒?”趙老闆問著,示意他往牆邊沒太陽的地方站站,江萍說:“沒聯絡上,你看這大袋子尋人啟事,我想著在這附近貼一貼。”她舉起手中的一大袋子沉沉的尋人啟事,掏出一張給遞給對方,趙老闆拿著瞄了一眼,說道:“這可怎麼是好,還是沒訊息嗎?”江萍搖搖頭,趕緊又說:“趙哥,你這一塊地方肯定比我熟,尋人啟事我給你一些,你幫我在你們住戶附近發一下好嗎?幫幫忙。”江萍從尋人啟事中拿出一疊遞給趙老闆,他接過來,點點頭“好啊,不過裡面住的人亂七八糟,不一定用得上。”
“沒事,您就當幫個忙。”江萍說著,她看著趙老闆,對方沒有多說,擺了擺手,朝前繼續走。這時江萍的電話響起,是江東海打來的,他問江萍在哪裡,說邱梓鈺從單位回來了,好像有事。江萍沒有多想,快步走出那片拆遷區,把尋人啟事和菜放在共享單車的簍子裡,快速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