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安文留言給小野,十一過來廬州吧,好想見你。

小野回,我也是。

十月一的天津已經是秋天了,不再是溼熱,轉而變成了秋高氣爽的樣子。

畢業兩年多了,木照野已經徹徹底底的上手了這份工作,甚至還產生了疲憊感,總是覺得日復一日的工作多少是有點無趣的。

是的,照野又一次放棄了讀臨床的想法。

那天從南京到北京,從北京到天津的路上,她就放棄了。從天津跑去安徽,這場賭注太大了。小曼知道照野放棄後,還是很開心的。只是阿林有多問一句,許安文不值得了?

照野在群裡答:他配不上。

在四月底的時候,畢業那年她跟進的第一個專案LCAR-B38M的臨床Ⅱ期工作已經結束了。照野整理好所有資料後第一時間轉給了專案申報小組,是的,Ⅲ期實驗可以和上市申報一起進行。

她總是覺得這個專案很不吉利。

每次回憶起在臨床Ⅱ期的那段日子,總是會想到2號床的的女兒。忍不住的想哭,直到心臟痛到不能呼吸,身體才會自愈起來,才能止住眼淚。

也是在Ⅱ期工作結束的兩個月後,木照野遞交了申請,轉去了註冊申報組。只不過,她依然沒有辦法去做抗癌藥品的註冊,看著那些已經去世的受試者資料還是會哭個不停,後來沒有辦法了,協調了很多次,研究所只能把她轉去器械註冊組,這事才算是真的結束。

今年六月轉過來的兩個醫療器械的註冊專案也都已經審批結束,比她預想的提前了兩個月,沒有任何驚喜,有的只是她百無聊賴的空虛以及病懨懨的軀殼。

是啊,從她離開南京後,就把所有的心力全部都放在了工作上。

上午十點,小野留言給安文:

到機場了,有在下雨,可能要晚點了。

沒事的,開始登機告訴我,去接你。

上午十點半,小野打電話給安文:

不好意思,通知了延誤。

沒事,來得及。

中午十一點,小野打電話給安文:

不好意思,又通知了一次延誤。

吃飯了嗎?

有吃。

先去排練吧。

那排練結束後去接你,應該來的及。

下午兩點五十,安文打電話給小野:

有通知登機嗎?

還沒有。

那,

不用過來接我,認路。

好,注意安全,有問題打給我。

下午四點小野打電話給安文:

貌似要趕不上你的開場了。

都聽過那麼多遍了,無妨。

雨好大。

小野,要注意安全。

下午六點,小野想要打給安文,可是這個時間他應該在彩排吧,或者彩排已經結束了在休息,也或者他在調音,也可能在吃飯。

小野不知道。

後來,說起這段故事,木照野的腦子裡只記得2019年的10月3號,早晨下了雨,中午仍在下雨,一整天都是陰沉沉的,機場裡溼漉漉的,很冷。

和她第一次在南京祿口機場見許安文時的天氣有點像,但又不是很像。

只是,那天她在天津濱海機場把自己和許安文之間發生的所有事都想了一遍。

小野到現場時,已經開始籤售了。

無字樂隊的頭上是一排熾光燈,小夥伴們在微笑,手裡的筆寫下他們的名字,人流湧動,在相機咔嚓咔嚓的聲音中,搬空了一箱又一箱的CD……

小野好高興,安文終於,無字樂隊終於被大家知道了。

她想了想,還是在門口等他吧,此時的她,恰如一個外來者,觀看著這場盛大的聚會。

彼時的她,還是那個捧著相機咔嚓咔嚓的人。

她總說,快快快,蹦起來嘛,這樣才有活力;笑一笑嘛;真誠一點好不好;換個動作啦,這個好老套……

“小姐姐,你是排隊簽名嗎?”

“啊,我不是。”

“額,那……”

“哦,不好意思。”

那應該是無字樂隊第一次籤售吧,儘管提前在微信公眾號、微博上發了文,甚至在朋友圈也宣傳了,QQ空間也宣傳了,總之,現場,蠻一言難盡的。

過後,氣氛凝重了很久。

小野說,要不,每天,我們都擁抱一下吧。

打那以後,每天的擁抱貌似成了習慣。

只不過,也就區區三年不到,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他想要搬去找她的時候,她不同意;等到她想要搬去找他的時候,才明白距離根本就不是最大的問題,忙碌才是。

時間就是這麼好的東西,回憶上總能到達任何一個節點,然後狠狠的諷刺當下,笑著跟你講:同你說過多少次了,要珍惜眼前。

籤售結束,已經是十一點多了,再有幾分鐘,就要是新的一天了。

他走到門口,便看見了小野。

小野就站在對面的路燈下。

他想著要穿過這條馬路,去擁抱她。

她想著,他會不會要過來擁抱自己。

再相見的場面,沒有誰會想到像是現在這麼尷尬。

小野想著,要不要開口,問他,今天累不累。

安文想著,要不要開口,問她,等多久了,冷不冷。

小野想著,他應該累了吧,不過,看他的樣子,應該很高興。

安文想著,她怎麼沒有笑,眼睛好深邃,生氣了嗎。

小野想著,還是說一句什麼吧。

安文想著,要該說點什麼。

小野想著,要不要抱抱他,他真的好疲憊。

安文想著,要不要抱抱他,她看著很冷。

……

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

小野想過的會擁抱,安文想過的會相擁,都沒有發生。

好像,經歷了一場熱烈的相愛之後,一切又都回到了原點。

安文拿出戒指,對著小野說:我們結婚吧,好不好。

安文已經在腦海裡演示過無數次這個畫面了。

小野會緊緊的擁抱他,跟他講,好啊好啊。

小野會害羞的把頭蒙在被子裡,又會像小兔子一樣探出頭,跟他講:好啊好啊。

小野會生氣的轉過身,氣沖沖的講,就一個戒指,就想娶我嗎?然後安文會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房子鑰匙,告訴小野:我們結婚吧。

小野,應該會說,安文,過來,讓我抱抱吧。

小野伸出手,戒指大了,又小了。

她說,安文,我們還是算了吧。

這一晚,許安文沒有去擁抱小野。同樣地,小野也沒有去擁抱安文。

他想著他的冒昧之處,她想著他們之間所有的遺憾。

許安文在想,這一次,小野應該真的是不要他了吧。他若是像上一次哭一哭,會怎樣?可如果自己一直這樣禁錮著小野,反倒是害了她,不如去祝福她,去祝福這個自己喜歡了五年的女孩子,祝福她有更好的未來,祝福她能遇到更好的人,祝福她去做所有她想做的事。這應該就是自己最後能為她做的所有事了。

早起,一如多年前的樣子,也一如現在的樣子。桌子上有他做好的早餐,陽臺上有他接電話的影子。

照野自顧自地扒拉著早飯,沒有水份的恰巴塔,兩個芝士片中夾著不夠焦脆的培根,盤子裡還有乾巴的口蘑以及沒熟透的蘆筍。

這是她愛吃的早飯,可是每一樣都令她不適。

小野愛吃的是外殼乾脆內裡溼潤的恰巴塔,她不吃芝士片,她愛塗黃油,她不愛吃培根,她喜歡牛肉;口蘑要軟的,多汁的;蘆筍要熟透且翠綠的。這些,許安文是知道的,他也給她做過很多次這樣的早飯。

想必,他早就不在乎這些了吧。

他問,這幾天有什麼安排。

她答,沒什麼。

他說,要不要周邊遊。

她說,也好。

他問,小野,想去哪。

小野答,去你的學校吧。

他說,好。

最終,也沒有去。是的,時至今日,小野也沒有和安文一起去過他的學校,也沒有聽他去講他所謂的故事。

是的,安文有接不完的電話,安排不完的事情,工作室的裝修,新歌的混音,CD的封面設計等等。

是她,親手把他推上了這個位置,把他推上了這場無休無止的忙碌。

小野吃完早飯,刷完碗,整理屋子,準備著離開。有些時候,面對面說要離開是很殘忍的,倒不如悄悄地離去,安安靜靜地把悲傷放至無限大,再去縫縫補補自己。

至於安文,照野不知道自己還能再為他做些什麼。

她只是寫了一封信留給他,回答了2019年6月,安文在廈門問她的那個問題。

安文,你好,我是木照野。

六月,你在廈門問過我,我最在乎的事什麼?

我想,現在,正是回答這個問題最好的時機。

我並不嫉妒將和你共度餘生的人,也不期待能和你再相遇,再見面。

我希望,你以後的人生會因為我曾給過你的支援、視野和勇氣而過得更快樂。

至於我最在乎的事是什麼?那便是:

不論今後,我是否在你身邊,我都希望你能擁有戰勝一切苦難的能力。

木照野在安文的枕頭下看到了那個裝著鑰匙的喜字紅包,上面寫著:小野,你是我的公主,這是我們的城堡。

照野開啟紅包,看到鑰匙,去門口試了試,確實是這間房子的鑰匙。

這間房子在十九樓,一號,是他的小野的生日。

中午一點,安文結束第一個會議,發訊息給小野:訂了麥當勞,半小時後到,要記得吃。

小野回,知道了。

安文又說,學校下午有講座,帶你一起出席。

小野回,知道了。

下午三點十分,安文從錄音棚出來,打電話給他的小野,沒有接通。

他微信留言,臨時有事,下午的講座去不了了,但學校的晚飯有很多種,晚上在學校吃吧。

小野回,知道了。

晚上七點二十,安文說,小野,等我,很快到家。

小野回,知道了。

晚上九點四十,安文說,小野,對不起,我還得一會兒,晚上想吃什麼?

晚上十一點,安文到家時,桌上涼透了的麥當勞安安靜靜的放在那,小野走了。

安文是想給小野打電話的,可是沒電了,又掃不了街電,同事的充電寶又在用……

他們之間,總是有那麼多的遺憾。

木照野忙工作的時候,許安文黏著她,她覺得工作才是最重要的,愛情只不過是生活的調味劑罷了,她鼓勵許安文去工作,她創造機會讓許安文去工作;許安文忙工作的時候,木照野才明白,愛情並不是什麼生活的調味劑,終歸會有那麼個人出現,代替所有的工作,成為她想要的全部。

他說要把自己給她的時候,她猶豫著要不要接,她受不了拒絕,保持著自己一貫的驕傲,等到她想要為自己奔赴的時候,一切早都變了。

她常嘲笑別人:你現在擁有的一切並不一定是你想要的,但一定是你自找的。

現在報應不爽,應照在自己身上,果然是自找的。

開機後,安文打給小野,沒有接通。

他微信留言,小野,你離開了嗎?

一小時後,小野回,嗯。

“阿林,對不起,我…”

“怎麼,許安文拋棄你了。”

“不是,是我。”

“那還行,不是很丟人,等我,馬上去你家。”

“阿林,我想吃泡麵。”

“等著。”

程林推開木照野家門的時候,她正坐在地上喝酒。這幾年,她不高興,或是心裡有什麼事,總是在喝酒。小曼和自己勸過她無數次,但照野總是表面答應,背地裡依舊我行我素。

“說吧,怎麼回事。”

“不想說。”

“沒事,他再也寫不出好歌了。”

阿林陪著照野喝了兩杯之後,還是決定再打個電話給小曼。雖說自己和照野關係也很好,但遠不如小曼更懂她。

今天的小曼也是挺奇怪的,只告訴阿林,讓她喝吧。

“至少,也是陪伴了她四五年的人,畢竟,許安文確實是有點水平的。”

這還是阿林第一次聽見小曼肯定許安文,肯定無字樂隊,不過在這種場合,還是有點難以言說的。

照野問小曼,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小曼答,照野,不是你做錯了。是許安文他配不上你的愛,更配不上你的錢,最重要的是,他配不上你的投資。

照野說,許安文確實已經努力到了一個差不多的程度。

小曼說,照野,五年都沒回本的投資,還不夠失敗嗎?

阿林說,他們是在談戀愛,不是在搞投資。

小曼說,如果許安文真的是在跟照野談戀愛,那他就不應該把照野拉進自己的工作,更不應該接受照野的投資。沒有什麼既要又要,最後卻什麼都拿不出手的好事。

“小曼,不要再說了,我快要承受不住了。”

木照野用一句話打斷了陳曼,是的,她快承受不住了。

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這段四五年的關係,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許安文,有感恩,有感謝,也有一些不甘心吧,但是,自己從未怨過許安文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