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落,而知秋。秋風起,知寒涼。秋雨落,思無著。
偏是個風起、雨落、枯葉飄零的日子,雖然未及深秋,卻已經頗有幾分寒意。
不名荒陲,千里戈壁,於無跡處生出一汪碧湖。湖邊立著一間木屋,屋旁泊著一輛越野。這裡不通水電,人跡罕至,四野一片死寂。
入夜時分,天色昏暗,唯有亮著燈的房間內,才讓人有幾分溫暖的歸宿感。湊近看時,屋裡放有一床、一桌、一椅,皆為簡陋的粗木製品。此外,還在砂礫裸露的地面上散落著幾個大號的包裹,裡面塞滿了各類的生活用品。
一個滿面風霜的消瘦男子,正倚靠在木床上,靜靜地傾聽著那湖水拍岸的聲響。桌上有酒,陶罐裝盛,陳年佳釀,這男子時不時地探手取過,仰首抿上一口。
向湖的窗戶密封不嚴,陣陣冷風從縫隙裡透過,滌盪著整個房間。突然間一股寒風呼嘯著掠過,讓他下意識裡縮了下脖子。
就此一剎那間,無邊的寂寞似潮水般湧來,毫無徵兆的席捲著他。那似是一張收縮的網,緊緊地勒住他的心臟,又似是一雙極力握緊的手,狠狠地擠壓著它。
男子猛地一陣心塞,眼前有些發暈,喉管裡尖銳的咳嗽開來,接連吐出了幾口夾雜著猩紅的痰液。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他強忍著,坐直了身體,緩了緩神,然後伸手取過酒罐,猛地灌了兩口。
“是時候了,不如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男子嘴裡嘟噥著,緩緩的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到了包裹跟前,然後從裡面摸索出三樣東西,一個藥瓶,一張信紙和一卷透明膠帶。
之後,他來到了桌前,把那張信紙平鋪在桌面上,用膠帶將它整面的封貼嚴實。接著他又坐回到床頭,擰開瓶蓋倒出了裡面的藥片,然後就著酒液把它全部吞服了下去。
最後,他蜷縮排被褥裡,斜靠著床頭仰躺著,一口緊接一口的,把那罐瓊漿喝了個一乾二淨。
“這下真的醉了,那就開始睡吧,只是這一醉便是永別!”他無聲的默唸著。
窗外的雨勢漸大,狂放的雨絲在風裡跳躍著,“噼啪”地撲打在木屋的外牆上。男子此時渾然未覺,他的頭腦裡昏沉著,幾分思緒若有若無的飄忽著。
“兩情豈有久長時,若真心相悅,便只在朝朝暮暮!”男子唸叨著,恍然間,飄忽的思緒又回到了那座小城、那條街道、那個深秋、那個雨夜……
思緒遠去了,他也睡去了,這一睡便是永遠。
只有燈光下,桌面上,信紙裡,那一行行墨跡已乾的字型,或許還會長些時間記述著他曾來過的痕跡。
“浮生四十五載,半數光陰虛度。然人世間酸甜苦辣之味已嘗,悲歡離合之情已歷,風花雪月之事已閱,已然無悔矣。
此生可堪幸哉,雖生於微寒,又半程無憂,比之上不足,比之下有餘,常感滿足也。
我所好不多,為求學、為工作、為生計,雖遊歷甚多、涉獵甚全、交友甚廣,卻不喜一應俗事,獨貪戀杯中之物。
人多責酒之毒害,我亦為其行將就木。然我不以為怪,尤甚愛之,可謂‘生非人傑莫怪酒,死有瓊漿不鬼雄’。
去時無多,話不多言……
本意悄悄作別,又恐貽害無辜。唯此留下寸言,概有以下心意:
一者,我之辭世或者意外,概與他人無涉,無需煩勞有司過多費心。
二者,就孝義而言,生我之人已往去,我概無所生之人,已然無我,可以無憾;就錢財而言,我於國家、銀行、企業、親友,皆無分毫虧欠。
三者,唯所憾者,情債難償,此番與故交、紅顏不辭永別,難免心有慼慼。
‘獨抱美酒今長去,不知往生是何緣?’言已盡,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