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眠揹著白老的醫箱跟過去,她平時都是男子打扮,臉上也用炭筆塗黑,這會兒天色昏暗,也沒人瞧出不對勁。

錢五家的破板車旁擠了一圈人,有個穿著土色襖子的女人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手裡牽了個小閨女,懷裡抱著個大點的男孩。

板車上雜物被騰開,躺著個頭破血流的老婦人,下頭站著個二十好幾的年輕人。

大魁居然也在這,手裡提了只兔子,也不知是來做什麼的。

女人是錢五老婆孫氏,小閨女跟男孩是錢五丫頭小豆子跟兒子鐵蛋,老婦人則是錢五老孃,年輕人是錢五弟弟錢九,還沒成婚。

錢五蹲在地上抱著頭,一個勁兒地吸氣,也不說話,就那麼蹲著不吭聲,像只把腦袋埋在土裡的鴕鳥。

那小閨女看著也才將將六七歲,臉上髒兮兮一團,頭髮跟雞窩一樣,表情木楞,像是嚇傻了。

“大夫來了!”

許清眠眼看人多擠不進去,立馬高喊了一句,聽到這人群立刻如潮水般散開,讓出一條路:

“有大夫!”

“快快快,有大夫,趕緊給錢婆子看看,這流了一地血!”

“嘶,瞧著可嚇人了!快給瞧瞧!”

“錢婆子真是命大,這荒郊野嶺的居然還有大夫哩!”

白老大夫擠進去,立馬給躺在板車上的錢婆子診脈,神情嚴肅:

“什麼時候磕的?磕到後頭沒?吐了沒?能聽清楚老夫說話嗎?”

錢婆子額頭腫了好大一個包,青青紫紫一片猙獰,血已經結痂,他們也沒治外傷的藥,就用布包了草木灰蓋著。

白老一揭開,疼得老婆子光抽抽,眼淚直流,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乾瞪眼。

“大夫,大夫。”

錢九趕忙擠過來,點頭哈腰道:

“大夫,這是俺娘,她叫人推了一把,磕在雪上,就腫了個包,用灰蓋蓋,幾天就好,俺們沒錢,不看病哩!”

白老氣得吹鬍子瞪眼:“這是你親孃嗎?啊?傷成這樣不看大夫等死?放心,老夫不收銀子,就當是老夫多管閒事!”

說著他便不願搭理錢九,開啟藥箱處理起錢婆子的傷勢來。

……

……

“我就知道你沒安甚好心!對自己親孃都這樣!”

孫氏聽到這,猛地站起身推了一把錢九:

“缺了大德的,小豆子是你親侄女,鐵蛋還是你老錢家的香火,你個黑心肝爛了腸子的下流坯子,咋能幹出這種事?啊?啊!

他平日裡不幹活,走一段路就說腿疼,不讓老孃做板車,自己倒是安安心心讓哥哥推著走,行,那你挖草根,打水總會吧?

這大冷天,讓兩個孩子跑去打水,還偏巧撞上柺子,你們說說,咋就有那麼巧的事情,明明就是他嫌棄俺兩個娃娃,想著賣了換糧食!”

說著她不依不饒地看向錢五,把兩個孩子抱緊哭訴道:

“鄉里鄉親,大傢伙都看看啊!就是俺家小叔子,二十好幾有手有腳,就打量著賣侄女賣侄子啊!他老錢家賣孩子喪良心!你們可都把家裡孩子看好了!”

這話一出,錢九頓時不樂意了,梗著脖子大聲反駁:

“嫂子,這咋能賴在俺頭上?明明是倆孩子在林子裡玩雪,自己貪玩才叫柺子盯上,怪俺幹甚?再說了,要真到沒糧食的時候,就算賣小豆子也不能賣鐵蛋啊!”

許清眠勉強從周圍人七嘴八舌的解釋中拼湊出事件經過:

——錢婆子生了九兒一女,立住的也才錢五跟錢九兩個,故而平日對錢九這個小兒子極為疼愛,錢老丈死後,那就更是心肝寶貝到不行,恨不得當眼珠子一樣疼。

這回逃難也是,錢九一個大男人,不幫著兄嫂分擔也就罷了,總嚷嚷腿疼。

趕路的時候,還經常把錢婆子跟兩個侄女侄兒從板車上換下來自己上去坐。

今天晚上燒火做飯,孫氏忙著縫衣服,讓錢九去打水。

誰知道他轉頭糊弄小豆子跟鐵蛋進林子取雪,結果兩個孩子差點叫人搶走,還是錢婆子拼死攔著,大聲喊人幫忙,遇上進林子打獵的大魁才把孩子救下。

許清眠頓時瞭然。

“呸!你看看你說的這是人話嗎?啊?俺告訴你,要麼一家人一起餓死,要麼一起尋活路,誰也別想打俺閨女的主意!”

孫氏罵了一句,又想起什麼,這下眼淚是真的一嘟嚕一嘟嚕地掉:

“個殺千刀的,誰把俺家煮飯的瓦罐抱走了?!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不然這一大家子全抹脖子算球!”

“孫大嫂,咋能說這喪氣話呢?這馬上就到杞縣了,到時候總有活路不是?”

“就是哩,你娃還小,別死啊死啊的,老天爺聽多了真就把人收去了!”

“你也是可憐,攤上這麼一個不著調的小叔子,忍忍就過去了,眼下路上不太平,多個男人也好,總不能把他趕出去,是不?”

眼看孫氏情緒激動,周圍人七嘴八舌勸起來,有勸她別想不開的,也有說今天可能就是個誤會的,還有兩個看不下去,勸錢九孝順老孃兄嫂的:

“你這麼大年紀,也該體諒家裡了,現在你娘傷成這樣,你兩個侄子也差點叫人拐走,怎麼說也跟你有關係,做人不能這樣。”

“你嫂子對你不差了,誰家這麼大小夥子還跟著哥嫂過日子的?”

“就是,你也該立起來了,不然以後哪個姑娘敢嫁給你?”

錢九嗤笑一聲,斜著眼睛瞧說這話的人:

“鹹吃蘿蔔淡操心,俺家的事幹你屁事,你要真是可憐俺們,就該給些米糧,好叫俺們吃飽肚子,啥?沒有?沒有你在這說甚屁話,瞎操心。”

圍觀群眾被他這副無賴模樣氣的夠嗆,也不想多管,生怕被纏上,圍著看了一會兒也就慢慢散開。

——自家肚子都填不飽,哪還有精力再管其他事?

錢九眼尖,跑過來跟許清眠套近乎:

“小兄弟,你是趙大婆娘的孃家兄弟?那邊驢車跟板車是你家的吧?那木板子你從哪兒弄的,要不然給俺家也弄兩塊唄?

俺跟趙大頭關係可好了,平日裡好的跟穿一條褲子一樣,咋,你還不信?”

奇葩至極。

親孃還受著傷,他卻跑來佔便宜攀關係。

趙大頭跟他一比都顯得純良了許多。

許清眠對著他翻了個無比標準的白眼,抱著胳膊硬邦邦道:“行啊,給錢就幫你弄。”

“死要錢,鄉里鄉親的也不知道幫一下。”

錢九一聽要錢,又不吭聲了,轉頭看見大魁手裡提著的死兔子,眼睛冒綠光,恬不知恥地繼續靠過去:

“大哥,你這兔子,嘶溜……肥的很麼?從哪抓的?這麼大一隻兔子,你能吃完麼?俺娘傷了身子,正好要補一補——”

“補你孃的腿。”

大魁張口就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