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成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他使勁搖了搖頭，再次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那位看上去年紀稍大些的警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緩緩地回答道：“他跳樓了。”
看著對面幾個人沉重的臉色，高成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他舔了舔乾澀的嘴唇，聲音略微顫抖地問道：“人......人沒事兒吧？”
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最後還是那位老警察打破了沉默，他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說道：“當場死亡。”
高成聽完後，整個人彷彿被雷擊一般，嘴巴不受控制地張開，眼睛瞪得渾圓，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他怎麼會死了呢？他明明那麼怕死啊......怎麼會......怎麼會選擇自殺呢......” 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陷入混亂的思緒之中，話語也變得語無倫次起來。
他的雙手緊緊糾纏在一起，手指不停地摳弄著指甲，身體微微顫抖著，眼神空洞而迷茫，漫無目的地四處遊移，臉上充滿了無助和驚愕。
老警察見狀，輕聲安慰道：“我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非常悲痛，但這確實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了。希望你能夠保持冷靜，堅強面對。”
然而此時此刻的高成根本聽不進去任何話，他覺得自己的耳朵裡好像有無數只蜜蜂在嗡嗡作響，那聲音越來越大，彷彿要將他的耳膜刺穿。
與此同時，他的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霧氣，讓他感到無比困惑和驚恐。
有難過和傷心有嗎？
有，他畢竟是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一個活生生的人，雖然他和自己的關係不是特別好，甚至在一年前還不如陌生人。但他也是個生命，身體裡也有相同的基因。
相比於悲傷和難過，在情緒中讓他感到痛苦的更多是自責和愧疚，自己明明知道那不靠譜，卻沒有極力阻止他。
“他……為什麼要跳樓？” 沉默良久後的高成，聲音沙啞的問。
“這就是我們來找你的原因，除了通知你他的訊息，還有就是想了解一下上週六跟你的聊天內容，隨便聊聊，不要緊張。” 老警察開啟筆錄本，抽出筆準備記錄，說道。
高成微微頷首，表示認同。老警察繼續追問：“他上週找你究竟所為何事？”高成似乎有些疲憊不堪，有氣無力地答道：“借錢。”
“借什麼錢呢？”老警察追問道。
“他生意上出了點問題，資金無法正常週轉，所以想向我借些錢應急。” 高成語氣低沉地回答道。
“那他為何會找上你借錢呢？” 老警察疑惑不解地問。
高成輕輕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因為我之前把房子賣給了他，他支付了一半的房款給我。而我拿著這筆錢去投資，又賺回了八十多萬元，加起來一共兩百多萬。”
聽到這裡，老警察和老師對視了幾秒鐘，眼神中都流露出一絲驚訝。隨後，老警察再次開口詢問：“那麼，你最終是否借給了他錢呢？”
“沒有。” 高成雙手捂著臉，悶悶的說。
“能說說為什麼不借嗎？” 老警察問道。
高成粗重的喘著氣，雙手用力搓著臉，“感覺不是很靠譜，所以沒借。”
老警察在本子上寫著，點點頭，“好的。”
“能問下，他為什麼……？” 高成輕聲問道，聲音略微有些顫抖。
老警察默默地合上本子，抬起頭來，目光凝視著高成，緩緩說道：“他炒房你知道吧？”
高成微微頷首，表示知曉。
沉默片刻後，老警察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本子，繼續說道：“前段時間，有關部門專門針對那個區域召開了新聞釋出會，公開闢謠稱那裡並不會拆遷。這一訊息對他來說無疑是個沉重的打擊。”
老警察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接著說：“不僅如此，由於資金鍊斷裂，他無法按時償還欠款，債主們將他拉入了黑名單。如今，他已無法在本地從事批發業務，可以說是陷入了絕境。在心如死灰之下，他最終選擇了走上絕路，尋求一種解脫。”
“明白了。” 高成低聲回應道，然後緩緩垂下頭去，眼神變得愈發晦暗深沉，彷彿失去了所有光彩。此刻，他的內心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老警察見狀，不禁長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感慨道：“像這樣的事情，我實在見過太多了。這些人往往無法承受失敗帶來的巨大壓力和後果，便輕易地選擇以結束生命來逃避現實，但他們卻不曾想過，自己的離去將會給家人帶來多大的痛苦和折磨。”
聽完老警察的話，高成依舊一言不發。他的腦海中好似一片空白，整個人宛如一具行屍走肉般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後面問了什麼他也不知道，渾渾噩噩的回到教室，周圍一片模糊，聽不到任何聲音。
爺爺去世如果算是人老之後的必然結果的話，高建梁的去世則是真真切切的人禍，而罪魁禍首就是自己。
如果自己借了錢給他，讓他欠的錢還上，沒有被拉黑，即使他失敗了，是不是也有東山再起的希望，也就不會讓他想不開？可以挽救一條生命？
退一步說，如果自己極力勸解他，告訴他這不靠譜，是否也能挽救他。
就算他不聽勸，自己也可以找許濤瞭解，他是市長，不可能不知道。
但自己沒有，出於自己的冷漠和自私，沒有做出任何一個可能挽救他的選項。
他陷入到如此的情緒內耗中，不可自拔。
他雙眼無神的坐在教室裡，呆呆的看著前方。
顧妍在旁邊被他的神情快嚇死了，像是個丟了魂一樣，她一直問他發生了什麼，也不回應，只是發呆。
於是她只好拿起手機告訴了許彩雲。
過了片刻，高成站起身，直愣愣的往外面走，正好遇見迎面走來的許彩雲。
“發生了什麼？” 許彩雲神色焦急的問他。
看到許彩雲的高成眼裡終於浮現出一絲生機，低聲說道，“他死了……”
“誰？！” 許彩雲急忙追問。
“高建梁……” 高成低著頭，繼續往前走。
許彩雲張大了嘴，也是一臉震驚，好端端的人怎麼就死了呢？同時她也鬆了口氣，還以為高成出什麼事了。
“你沒事就好。” 她拍拍胸口說。
高成沒說話，徑直往校外走，晚自習也不上了，書包也沒背，就這麼無言的往前走。
“喂，你去哪？不上課啦？” 許彩雲跟在他身邊，陪著他往校門走。
高成還是沉默，直到被保安攔下來，“高一20班高成，身體不舒服。” 他這麼對保安大爺說道。
保安大爺進去給他班主任打了個電話後，讓他回去了。
“大爺，我要照顧他。” 許彩雲笑嘻嘻的說。
大爺不為所動。
許彩雲緊急給班主任打電話請假，請好假回頭一看，高成已經走了老遠了，她小跑著跟上他。
“你大伯怎麼……走的？” 許彩雲組織著措辭，小心翼翼的問。
高成釋放開壓抑在心中的情緒，和她娓娓道來。
許彩雲聽完一臉凝重，認真的說，“你不要愧疚，這種事情誰能知道呢？誰也無法預知未來，不是嗎？”
“是我間接害死他的。” 高成情緒低落的說道。
兩人在街上漫無目的走著，不知要走去哪裡。
“不，不是你害死他的，是他自己放棄了自己，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許彩雲撫摸著他的頭，輕聲說道。
他沒有說話，雙腿機械麻木的往前邁著。
“真的不怪你，想開點。” 許彩雲挽起他的胳膊，柔聲安慰著。
高成望向漸漸昏暗的天空，心裡百感交集。
他沒有因為許彩雲的安慰而釋懷。
他沒有走出來，他不能原諒自己，他必須要做點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