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陽仙翁飛身而下,攸然落在明菀的面前,
把手輕放在她的肩膀上,重重地嘆了一聲。
明菀目不轉睛地看著師父,黯淡無助的眼眸中漸漸生出了光彩。
伯陽仙翁於是起身面對天帝說:“老臣懇請陛下收回神火。”
天帝瞅了他一眼,“此時收回神火,便是放虎歸山!”口氣強硬,不容置否。
“倘若沒了弱水,天界將會失去一道重要的屏障,他日妖魔侵襲,如何抵擋?”
“弱水對天界怨深似海,孤不能養虎為患!況且孤就不信,幾十萬天兵天將難道都護不住一個天界嗎!”
“不費一兵一卒便可以維持的和平,陛下寧願選擇流血犧牲嗎?”伯陽仙翁的話中儼然帶著批判與質疑。
“天帝,別忘了你的諾言!”白澤此時也發聲提醒。
話音剛落,坤嵐、鍾祥和璟炎也帶著松桓露面,但與其說是帶著,不如說松桓正被他們三個挾持著,無法使用法術,也無法開口說話。
三人一致向天帝行禮:“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在場的天兵天將及一眾天神竟也接連發聲,一時間聲勢浩大,令人無法忽視。
他們都在天帝面前莊重地表明瞭自己的態度,誰也不希望流血犧牲。
天帝措手不及,他一直以為松桓在伯陽的手中,所以對伯陽無可奈何,但沒想到竟在這三人的手裡。早知如此,就該早點除去松桓,何至於受人威脅。
“伯陽當真是伶牙俐齒,廖廖幾句就贏得了所有人的聲援。”仲德站在一旁暗暗感嘆。
這一次,他的語氣中已不再是當初的責罵,而是發自內心的欽佩。
天帝忍著怒火,動了動嘴唇,不甘心地說:“弱水已無法自行回到九重天,此時收回神火,難道要任他逍遙法外,為非作歹不成!”
“老臣……知道一個方法……可令弱水回到九重天。”
一句話,伯陽幾次停頓,最終還是說出了口。
以伯陽仙翁的聲望和見識,眾神沒有什麼不信的,他說有,就一定是有了。
事到如今,天帝還有何話可說,被迫將神火收到了鼎爐之中。
神火散去,只見墨安行身上的衣衫已被燒得襤褸不堪,勉強可以遮體;長髮散落,原本俊美的面容如同乾涸開裂的土地,遍佈血痕。
明菀自己也曾置身於烈焰之中,十分清楚被烈火焚身的滋味,而且阿澄面對的還是上古神火。
他該有多疼啊……明菀不敢想象,她向墨安行飛奔過去,很想抱一抱他,但當來到了跟前,卻又無從下手。
顫抖著手輕輕撫上他的臉,卻被墨安行一個驚醒,猛然推開,“你走開!走開!!”
隨即將身側向別處,縮成一團,舉起他那襤褸的衣衫遮面。
明菀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止都止不住。
她知道墨安行是個多麼心高氣傲的人啊,豈能接受自己以這樣的面目暴露在眾神的面前。
明菀含著眼淚,小心翼翼地靠近他,默默變出了一把傘,陪坐在他的身旁,宛若一棵樹,為他遮擋。
此時此刻,他們的世界裡已沒有任何人,只有彼此。
“仙翁,你剛才所說的方法究竟是什麼?”仲德好奇難耐,急切地問起。
只見伯陽仙翁犀利的談鋒忽然變得遲鈍了起來,雙眼中罕見地流露出了不忍、哀傷的神色,彷彿經歷了一番天人交戰。
“蒼平將軍,只有她……可以將弱水帶回九重天。”
“怎麼做?”天帝驀然出聲。
“他們二人相伴而生,一個為木,一個是水,相生相成,只有蒼平以自己的身軀作為載體,弱水依附而上,才能返回九重天……但在那之後,蒼平馬上就會如同一根黴爛的朽木,形毀……神滅!”
伯陽艱難地說完後,不忍地閉上了眼睛,他感覺自己說的每一個字都如同一把鋒利的刀,正在一點一點地把自己的徒弟推上了死路。
眾神驚詫,墨安行一聽到這個法子,當即奮力推開明菀,“我寧願死!!——”就要自毀元神,自我了斷。
可惜因為受了重傷,馬上就被明菀施法定住。
明菀撐著傘定定地望著他,十分平和。
“物不孤生,你既無命,我安能獨活?沒有弱水,這個世界根本不需要蒼平,這是她的命運。”
原來早在伯陽仙翁救下欲要投火的明菀後,他就暗中傳音將天帝指使松桓的一切告訴了明菀。
“為師有辦法可以保住弱水,但代價是你的生命,你……可願意?”
明菀沒有猶豫,點了點頭。
……
明菀抱住了墨安行,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我這一生,半分由不得自己,和你在人間的那段日子,是我此生唯一的歡愉。但倘若可以重來一次,我不要再做神,只做我自己。再見了,阿澄。”
此時此刻,墨安行終於不再似以往那般心高氣傲,他流下了懊悔的淚水。
他想起了當初在客棧外白澤對自己的告誡,倘若自己當初沒有逃離天界,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在墨安行悽然欲絕的淚水中,在誅邪劍不斷的悲鳴聲中,明菀最終化作一縷綠光,向那把傘飛去。
綠光過處,傘柄迅速蔓延出一道道古樸的紋路,微微凸起,宛若蓬勃生長的枝葉。而原本素靜的傘面也漸漸交織出典雅繁複的花紋。
墨安行心如死灰地望著,看著蒼平傘緩緩降落。
他顫抖著將傘握在手中,慢慢合上眼,耳邊似乎傳來了風吹樹葉的聲音,眼淚已無聲滑落,隨即化作一道清泉,飛入傘中。
眾神沉寂不語,或許是因為羞愧,或許是因為別的,只是把目光都傾注在他們二人的身上。
只見蒼平傘盤旋而上,穿過了雲海,終於進入了九重天,緩緩停在了弱水河的上空。
須臾之後,一道銀光自傘中悠然而出,匯入了清淺的天河之中。
清風拂過,蒼平傘飄飄蕩蕩,若停若離,最後又徐徐落在了弱水河畔。
數縷綠光隨風散去,蒼平傘漸漸褪去了模樣,好似飽經了風霜,破敗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