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光藹藹,淑景融融,鏡攸白丟下明菀後,依舊流連在錦州城之中。

錦州城人多地廣,勉強也算合四山五嶽之音,匯四方土產奇珍,繁華熱鬧。

但對於鏡攸白而言,過盡千帆,皆是浮雲。

他這幾天總聽到凡人說一句話“一醉解千愁”,然後就大碗大碗地喝起了酒,沒多久便開懷大笑。

鏡攸白常常看得失了神,很想試一試酒醉的感覺,然後也像他們一樣仰天大笑。

所以他又一次來到了安樂樓。

可酒保見到他,第一時間就被嚇得魂不附體,呆立了半晌。

“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鏡攸白淺笑一聲,悠悠說道:“非人非鬼。”

自顧自往樓上走去。

這下酒保可糊塗了,不是人,也不是鬼,難道是神仙不成?

瞧他白天出沒,腳下有影,那日也沒聽到落水聲……

倏地醒悟,他沒死!

此人舉止灑脫不羈,或許是個武功高強的江湖食客,江湖人最是擅長飛簷走壁,不走尋常路了。

酒保的面上瞬間綻開笑顏,從旁邊搶上去,將鏡攸白引到從前那間雅閣。

待鏡攸白落座後,躬身問道:“公子,這次您要點些什麼酒菜?”

鏡攸白果斷地說:“只要酒。”

酒保連忙應承,笑嘻嘻下樓準備。

不多時,將酒樓裡的好酒都搬運了上來,堆滿了桌子。

鏡攸白已覺酒香撲鼻,吩咐酒保出去,獨自擎杯飲用。

但隨著從酒杯到酒瓶,從酒壺到酒罈,算來也傾盡了五六壇的酒,鏡攸白神志清明,仍是不醉。

心中倍感失望,落寞地走出了安樂樓。

行了不過幾步,忽聞有人哭泣,仔細聽時,哭聲虛弱無力。

這是他來到人間後聽到的第一個哭聲。

放眼看去,有三個人靠在牆邊,面前放著一個碗,三個人衣著都比較齊整乾淨,只是面容憔悴滄桑。

尤其內中的小孩,眼角掛淚,看起來就是一副要死了的模樣。

想起明菀的話,鏡攸白冷漠一笑,呵,幹我何事!

直接走開。

過了半晌,當坐在地上的丁鴻呆滯無助時,忽然瞥見一雙腳立在自己的面前。

緩緩仰頭看去。

就是這一眼,使得他在很長時間以後回想起來,都覺得那是神明,亦是魔鬼。

只見那神明俯視著自己,似笑非笑,微微啟唇道:“我可以救他。”

丁鴻怔住了,呆呆地問:“公子莫不是戲言?”

鏡攸白笑道:“何戲之有?”

丁鴻聽見,絕望黯淡的眼神裡漸漸多了一絲神采。

他自認為自己是個沒用的父親,倥傯半生,一事無成,只能眼睜睜看著兒子病危而束手無策。

若是從前的他,是寧死也絕不會向人乞討的。如今放下自尊來到這富人云集的安樂樓,只是希望能討來兒子的一點醫藥錢。可是自己的自尊在別人的眼中一文不值……

現在有人說他可以救自己的兒子。

丁鴻看向昏睡的兒子,那麼虛弱,躺在自己的懷裡是那麼小小的一個。

他還猶豫什麼呢?!

拉著妻子就納頭下拜。

“若公子真能救活我兒子,丁鴻願給公子為奴為僕,當牛做馬!”

鏡攸白悠悠說道:“我可以救他,但要你的一樣東西作為交換。”

丁鴻抬頭問他:“什麼東西?”

“你的自由。”

為奴為僕與出賣自由又有何區別。

丁鴻只想了想,果斷說道:“好,我答應你。”

話音甫落,丁鴻就看到面前之人將手掌放在自己兒子的心口上。

一團白光便自兒子的心口蔓延至全身,縈繞流動,就像春天清晨的雨露不斷地滋潤著兒子的身體。

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驚歎道:“這就是仙法嗎?!”

原來神仙給人辦事,也不是不求回報啊,就像那些供奉神佛的廟宇,也需要香火繚繞,供品盈臺。

興許是意識到自己正在對神明妄加揣測,這是大不敬,丁鴻心裡發慌,忙將視線轉向自己的兒子。

鏡攸白收回靈力,冷冷說:“我可不是什麼勞什子神仙。”

語氣中都是不屑與蔑視。

丁鴻聞言一驚,脫口說道:“公子若不是神仙?難道是妖魔?”

見鏡攸白不答話,他也不敢再問。

只是心裡在默默地想,這般氣度怎麼會是妖魔呢?

不多時,便聽到兒子喉嚨裡咯咯地響,嘴巴一張,吐出了一口冰塊樣的痰,呻吟起來,隨即睜開了眼睛,氣色逐漸紅潤,先是喊了一聲“娘”,再喊了一聲“爹”。

丁鴻夫婦喜極而泣,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般奇遇啊,不覺對著鏡攸白磕頭拜謝。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鏡攸白施法攔住,叮囑丁鴻:“三日後,依舊在此處等我,若你膽敢騙我,我便收回一切。”

說這話時,他們的附近有個喝酒的人停下動作吃驚地看著。

那裡怎麼有四個人忽隱忽現的,難道是我出現了幻覺?

在恍惚與驚恐間,他擦了擦眼睛,再望過去,不覺自笑道:“這不是還在嗎?果真是我眼花了。”

其實,鏡攸白在施法救人時,也同時施了一個隱身法。

外人肉眼凡胎,看不見也摸不著,當救醒了人,才又在人前顯現。

前一刻還奄奄一息的兒子,如今已經恢復健康,丁鴻如何還能眼睜睜地再讓別人奪走!

一手抱緊了兒子,一手豎起三根手指,向鏡攸白莊嚴發誓。

“我丁鴻一家受公子活命之恩,今生願竭力相報,若有背信棄諾,全家不得好死。”

與妻子帶著孩子歡歡喜喜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