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這次醫院承辦的腫瘤年會,常常需要一些學生去當場組,頭一天發了會場用的T血,蘇晴洗了一遍,但是到了第二天還沒有乾透,就晾在示教室第一排桌子上。正好示教室開會,蘇晴在張愷的注視下趕緊拿走了衣服。

舉辦會議向來就是研究生最喜歡的了,能吃不同的茶歇,或許還有筆勞務費。處理完手頭的事情,阮組的學生開始有序撤退,最後到了中午,派申志文留守,其他學生一起打車到了會議酒店。

這次會議還挺好,學生也安排了酒店入住,但是需要報到後才能分發房卡,只有阮作為組織方專家是有房卡的,一行人跟著他一起到了房間,想借用他的地盤放一下書包,卻被他立刻制止,原因是,都是女學生,要是他老婆過來的話,就說不清了。

到了晚上一行人在酒店旁的燒烤點吃露天燒烤,此時已是秋季,坐在戶外,手指都凍僵了,燒烤過幾分鐘就冷掉,蘇晴太冷了,要了個江小白,沒喝兩口,白酒的味道可不太妙。回到酒店,又冷又困,沒由來的開啟微信,找到張愷的微信,“今天又是超級喜歡師兄的一天。好好學習。”傳送完畢後,立刻關機。像是自言自語,卻又異常清醒。蘇晴大約是酒壯慫人膽,有些話,她想說給他聽。

蘇晴到了第二天開機,才收到他凌晨回覆的一句“什麼鬼”,顯然是覺得莫名其妙,一個不熟悉的後輩,突然來這麼一句,他想是發錯人。果不其然,他已經找申志文問過,幾位師弟的情感狀況,甚至問了某師弟女朋友是誰,是不是和蘇晴在一起了,他懷疑蘇晴所說的師兄另有其人。

沒什麼真相,話就是發給他的。

於是回覆到:“小鬼”。

申志文告訴張愷,“蘇晴沒有男朋友,她喜歡的是你這個型別的。”

這一句話以後張愷就閉麥了。他心裡應該有答案了,訊息或許沒發錯人,訊息就是發給他的。

32歲的人,他們的內心活動是蘇晴想象不到的,也許對於他們來說是很小的一件事,不能以少年悸動來猜測他們,應該更多地為自已考慮一下,最好對自已所處境地的保護,任何事情都要有轉圜之機,而且對於我來說,學業這方面是最重要的,要潛下心來做事情,不要每天過著虛妄的日子,得過且過,看上去每一天吃好喝好,也有歡笑,但永遠也不要失去一個去吃苦的心。

已經遇到了貴人,就要珍惜。

他大概覺得這個小女孩誤入歧途,無法分辨什麼是真正的喜歡,現在只是盲目地崇拜心理,需要進行教育和說明。處理這種事情麻煩,反正不需要上心的,乾脆就擱置,讓時間處理。

被一個不是那麼合心意的人喜歡,覺得麻煩。

有些喜歡就是在發生的一剎那安穩,再用上腦子稍微想一想就知道自已應該永遠閉上嘴巴,無論是否相配,是否給對方造成困擾。但對於我來說,我不甘願,我會自已暗中破壞,因為我沒有那種堅定的心說去把自已的一生就這樣交付。

可是喜歡這種東西忍不住,硬是要忍著就很傷心。

這兩天參加年會,蘇晴最大的感慨就是害怕時光流逝,即使他們事業有成,可是他們老了,他們的生活裡只有工作和晉升,大家碰撞在一起的是名利場學術界中游走的中年靈魂。

少年何懼群嘲。

因為有了所愛的人,所以才知道內心的欠缺和過去生活給自已帶來的缺憾,想要伸手去觸碰,卻因為布褸襤衫,不得不捂住自已身上的破洞,叫人不敢大方去愛。

青黴素的單子開了很多遍,終於捱了護士長的罵。

走近張愷時,他也正被護士長罵著。

蘇晴記得第一天上夜班,他在經過護士臺前,告訴護士們,我們兩個小朋友是第一次上夜班,晚上醫囑多幫忙看一下。這句話,提醒了護士,避免錯漏,也讓蘇晴安心了,彷彿是在受到庇護。

有別人在場的情況下被罵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護士長批評完以後,蘇晴沒聽懂。離開護士站剛好走向同一個方向,其實想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本身就是同一個方向,蘇晴走向病房,張愷繞出護士站臺,用調侃的語氣說到:“怎麼回事?”,蘇晴低著頭,羞惱地走向病房,沒有作答。

出了地鐵,一路匆忙,到辦公室時,蘇晴覺得自已身上的氣壓還是很低,甚至在溫暖的住院部辦公室,都感覺到了心情的冰點。雖然沒有人,蘇晴還是扮演著沉默寡言,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樣,像往常一樣先到更衣室找自已的白大褂,收拾好物件,抽出手機,在對話方塊裡輸入“已閱”,然後黑屏,將手機放進自已白大褂的側兜裡。

蘇晴人還沒進辦公室,就在門邊上看見一個人坐在張愷組的位置上,眯著眼確認了一下身形,果然是他。蘇晴還是有些尷尬的,並且有些暗自生氣,想著只能眼不見為淨,也就一下子竄進電腦螢幕後假裝忙碌去開電腦,開完坐在電腦螢幕前才發現這臺主機控制的是對面的電腦,只好鼓起勇氣,假裝成熟鎮定地走到對面電腦前,後背暴露在他可能的視野裡。過了一兩分鐘,他問到,“今天你夜班嗎?”,蘇晴回覆到,“不是啊,我沒有夜班。”

隨後整個辦公室又沉寂下去了,直到有人走進來。

一整天都有些心情不好,在處理自已手頭工作之餘,還是在不動聲色地觀察他的反應,想必張愷也是這樣的,任何聲音都可能被他聽見。

過了兩天,張愷依然沒有任何回覆,應該是看見了,卻不願意花時間處理。

蘇晴不管不顧地又在對話方塊裡提醒他還有這一條訊息需要他的回答,但張愷躲避了這個答案,最後的留言是讓蘇晴等一下,他還在處理病人,結果等到半夜,蘇晴開啟手機一看,始終沒有接收到關於他的任何訊息

轉眼到了月底的夜班,這個夜班的白天時間,蘇晴提前交了考卷,一邊檢查一邊想著夜班如何與他溝通。蘇晴覺得自已在放飛自我,對不起以前的自已,難道是考完研就可以這樣懈怠自已的學業嗎,在期末考試的時候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分心。和師姐換了這個夜班來上,雖然不知道如何面對這個人,卻已經先行一步做出了決定,她想要的是每件事情的分明。

到了辦公室,張愷很久才來,蘇晴還以為他會早到的,畢竟他對他的病人那麼上心。所以蘇晴在他沒來的時,幾次進出辦公室都會放慢進門的速度,目光先搜尋。

他來時,蘇晴剛好有個病人在身邊,不至於那麼尷尬,“是你夜班嗎?”

“是”。

“跟師姐換班了?”張愷知道今天本不是她的夜班。

“什麼時候換的。”蘇晴以為他在準備問責,再開口回答時就帶了幾分氣性。

“中午,下午,考試前。”蘇晴將時間步步精確,在張愷聽來像是帶著一股子倔勁。

張愷也沒有多問什麼了,是誰跟著他夜班,對他來說都一樣。突然想起來還有訊息沒回復她來著,這樣晾曬在一邊好像也說不過去,畢竟兩個人夜班,難免不會用微信聯絡,那條資訊很難被忽略。

“那天處理病人到半夜,你看這個聊天記錄。”張愷想著和他解釋為什麼後來沒回她訊息的原因。在蘇晴眼裡到有些刻意為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這些都不重要,難道這兩天都沒時間嗎?蘇晴微微笑笑。

點晚飯這件事唸叨了很久,蘇晴也確實不餓,問他能不能只喝奶茶不吃飯,因為蘇晴吃過一點了。他說他要吃一點的,晚上會餓的。又是之前那家外賣,蘇晴第一次跟他值夜班的時候吃的,蘇晴少量進食後結束了晚餐,他有些驚訝。他問喝不喝奶茶,吃不吃水果。蘇晴問他,你每個夜班都點水果嗎。張愷說看心情。

又是講休克的時間,張愷不會讓時間停下來的,因為他可以一直講解知識點,凜凜正氣,讓人慚愧。他講到膚溫低時,拿手背碰了一下蘇晴的手背面板,告訴蘇晴休克時的體溫,“要比我現在的面板溫度低兩倍”。蘇晴沒有挪開自已的手,應該是沒有反應時間,等張愷的手背離開自已面板時,她還是略有驚詫,只在自已呼吸停滯之間。

他開醫囑時,蘇晴就安靜地待在一邊,她不知道和張愷這樣的人怎麼說話,她即是勇敢的,又是膽怯的,沉默會讓她覺得安全舒適。

蘇晴託著臉坐在張愷身側,聞到一絲一縷輕微的香味,紫色的襯衫袖口,也許是洗衣液的味道。

到了12點半,在二十一病區走道里,雖然蘇晴是想睡覺,但因為有預先計劃的白沒有表,並且九成九不太好說出口,每一秒都在為自已打氣,總覺得再給我點時間我就能把話傾倒出去了事,也許下一秒勇氣就來了也說不定。張愷吩咐蘇晴睡前再看一眼21和28床,從11病區走來,穿過中間的門,蘇晴有些小小的開心,因為蘇晴不想這麼早分開,再彙報一遍又能多見一面。

張愷回11病區時,蘇晴還順著他的方向走了幾步,他停步轉身對蘇晴說到,”去睡覺”,語氣很溫柔,確實很符合睡前的溫馨。

想起來他說自已開醫囑的時候有些失水準,又問蘇晴之前夜班跟的誰。

早上交班的時候,蘇晴坐在放療科林老師身邊,想著有問題可以請教一下別人,她剛開口和林老師考口,張愷在對面傳來囑咐:“你等一下,我來教。”

早晨,他給了蘇晴一盒牛奶,蘇晴沒喝。

那天,張愷讓護士姐姐給他帶了四個雞蛋。

八點,申志文督促蘇晴儘快行動。蘇晴的勇氣已經見底,最後寫了便利條:“師兄,我不是尊老愛幼的喜歡,我是見色起意的喜歡。”

在張愷吃早飯的時候貼在了他的右胸口,當時他可能以為是什麼惡作劇,蘇晴貼上時他就已經反應過來。但蘇晴還是反應快,一個想跑,一個無心理會,蘇晴貼完找到辦公室最近的門,走向門口時還是快步,離開門口一兩米就用跑的了,也不敢等電梯,直接跑下11樓,雖然蘇晴知道他肯定不會出門追,可就是自已不能待在這個11層了,因為難為情。

下夜班,蘇晴去了北市的姻緣廟,沒想多走,也許更多的是想找個寄託,平復自已的心態。那寺廟是她人求姻緣之所,蘇晴卻認為那是澄清姻緣之所,蘇晴來不僅僅是求姻緣,而是為了自證已心。

蘇晴在舉香拜四方時,心中想著這個人,卻不是非常確定,總有一絲浮躁無法沉靜。

開弓沒有回頭箭,蘇晴總是吝嗇自已的心思和時間,也許這樣是不好的,人要給自已機會轉身才對,不要一條路走到黑。

姻緣廟是真靈,下了山,就收到了張愷發給她的心電圖。也許是在以這種方式端正兩個人的關係,只有工作和學習的交集,不能再有其他的了。

雖然後來蘇晴總是勸人不要去廟裡求姻緣,但是蘇晴知道,姻緣廟不是不靈的,是她求錯了。

蘇晴不是在學習愛情,只是在做以前不敢做的事,以前不敢做的決定,經歷沒有經歷過的新體驗,所以它總是那麼難的,甚至在每一處腳印落下前,都有站在起跑線準備聽槍響開始賽跑的緊張感。蘇晴對這一塊認知有欠缺,對他人接受自已訊號的反應沒有辦法預判,忐忑會不安是因為未知,原來在心裡喜歡別人和實際行動去喜歡別人是不一樣的,最不一樣的是蘇晴不得不接收對方訊號做出實際的判斷。在接受這些資訊時,蘇晴是沒有任何知識儲備能夠輸出應對的,所以緊張無措。

他們隻字不提表白和便利貼,兢兢業業的工作填補了所有可能產生空檔的時間。成年人的感情世界有一扇門,工作生活有另一扇門,在每一個工作的時刻都要分清楚自已身為一個成年人在崗位上的責任,情愛隨意表現在生活中是不專業的表現。

蘇晴想,也許下一次我就不這樣了,連這一季的花還沒開完,就已經開始懷念自已的稚澀了。

便利貼事件過去大約四個小時,張愷只給她發了一張休克的生命體徵圖,是他的病人,也是他昨天講的病歷,何嘗不是對這段感情的一個判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