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喧囂永不停歇,對世界的探索也永不會停止。
他們沒有任何一人將視線停留在對方身上,都是心照不宣地看著火堆,彷彿這才是他們之間做以交流的唯一橋樑。
洛縱搓了搓本就沒有溫度的雙手,抬頭望天,打破沉默:“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對於宇宙來說,我們都太過渺小,就算窮極一生,也不可能探其真諦,所以……我們需要繼承人,代替我們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你們不僅因為體質的特殊,還是百年來唯一一組同我們元素相匹配的,這是一次機會,也許只是對我們來說……”
靳深洋咬緊後槽牙,左手無力耷拉在身側,全神貫注地注視洛縱,彷彿匯聚千言萬語,但不知該如何道出。
可是,比他更加堅定的人是有的。
周殷雲緊緊捏著右耳的耳洞,感受著上面傳來的微微刺痛,輕聲開口:“就算如此,我們好像並沒有做出任何願意的行為及語言吧?”
洛縱聽到這話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遂一笑了之。
“不過……也並不完全是我們的強迫,世界是徵詢過你們意見的,而你們的回答……全是願意。”焱雲本來想將自己烤好的那一串肉串遞給周殷雲,可又意識到周殷雲並不需要充飢,所以收了回來。
歐若旁若無人地望向遠方,聲音卻是對著他們的:“這個世界,是有自己的意志嗎?”
世界的意志,到底是一種如何的存在?
“世界的意志,是絕不容許主觀意志以客觀的形式存在的。”故弦岸莫名其妙的話語讓靳深洋他們不由好奇起來,皆是豎起耳朵等待他接下來的解答。
故弦岸扯了扯袖子,正襟危坐起來:“這個世界是有自主意志的,但是它是不會允許在這個世界中的生物擁有主觀意志的判斷能力,所以某些生物就必須站在世界的角度上,讓自己的主觀意志強行轉換成世界的客觀意志,而不是生物之上的客觀意志,這是與世界意志相悖的。”
正因為他們站在世界的角度,所以世界賦予了他們的至高無上,
也正是世界賦予的他們至高無上,他們才必須站在世界的黑白分明以及群眾的是非不分之中,徘徊不前。
這就是批判者。
屬於世界的批判者。
“那你們這麼做……就不是悖論了嗎?”
靳深洋深吸一口氣,緩緩將堆積在心底的長篇大論推了出來:“世界的意志,你們是如何判斷的?不是依靠你們現有的事物,憑藉自己的主觀意志去判定的嗎?你們敢肯定在做出結論的時候,自己是明確站在世界的意志上的嗎?”
“世界的意志,只是你們四人之間的主觀意志透過模糊概念而強行加在世界意志上的,你們批判者這個身份,並非世界賦予,而是你們為自己貼的標籤,為自己的罪行找的一個身份藉口,因為這個藉口,你們不僅遭受了群眾的唾棄,還同時享用了群眾的無數奉獻。”
“你們因此成為了至高無上的神,但若是沒有這個世界的群眾生命體,也不會有你們神壇的位置。”
他們站在不同的角度看世界,看到了不同的真理。
倘若只站在自己的角度的話,他們每個人都可以自圓其說,可若是站在兩方對立,便總會有個對峙。
靳深洋的話,一字不落地傳入眾人的耳中。
他們無法判斷其是否正確,只是因為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他們也一樣,沒有對錯,只有理念之間,強烈的碰撞。
故弦岸沒有為自己做任何辯駁,也不需要為自己做辯駁。
畢竟這是他們堅信了百年的理論,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間便輕易動搖。
重中之重便是,無錯之有。
周殷雲放下了捏著耳洞的手,刺痛感總算是停止了。
蘇可欣站起身,朝地圖上Acherm古城的方向眺望了一眼,試圖探尋到古城的輪廓。
顯然,結果便是無濟於事。
僵局持續進行,言論的自由也隨著深夜地追趕回到了本該正常的運作。
大家都回到帳篷內後,唯有靳深洋獨自坐在篝火旁,又加了些樹枝進去。
聽著風聲,聽著火聲。
他默不作聲地挑動著火堆,感受著身後朝自己一點點靠近的風痕。
故弦岸在他的身邊落座,沉默地拿過靳深洋手中的木棍,在沙地上劃拉著什麼。
靳深洋沒有去特意關注他,依舊注視著燃燒的火堆。
“我們四人……馬上就快走到世界盡頭了。”故弦岸放下手中的木棍,看著沙地上方才畫的圖案,輕輕勾起一抹淺笑。
靳深洋依然沒有轉頭看他,聲音淡淡:“所以……這就是你們找我們到這裡來的原因嗎?世界的盡頭,也就是你們靈魂的生命盡頭……對吧?”
氣氛逐漸凝固,深夜的寒風因著吹過篝火,所以算得上溫暖。
靳深洋疲憊地笑出了聲,拿起被故弦岸放在一邊的木棍,繼續攪動火堆。
他們好像在進行著一場無煙的戰爭。
觀念的衝突,多次的欺瞞極其利用,讓他們之間可建做信任的石牆,脆弱不堪。
“我無法向你解釋什麼,就算我解釋了,你也會想方設法找出我語言的漏洞。”
“就連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你是最難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待事物的人,你永遠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況下,縱觀大局。”
故弦岸的聲音很輕,輕到彷彿風一吹,便會銷聲匿跡。
風一吹,火便朝靳深洋撲去。
靳深洋捉了一把沙子,握緊放在面前,然後緩緩張開縫隙,讓沙子如沙漏般傾斜:“我只是在做我認為對的事情,如果能夠保證集體利益不收到損害,何樂而不為?”
“所以我們才會觀念相悖。”
故弦岸不知為何,下意識去接住了自靳深洋手中散落的沙子,看著那些掉落在自己手心的沙,繼續說著:“我在這個世界活了幾百年,早就不記得‘大局’這個詞了,在我的世界裡,只有活著,與死亡。”
風漸漸大了起來,故弦岸主動收回了接沙的手,將身上的外套脫下,披在靳深洋的身上。
靳深洋有些訝異,只是疲憊感讓他無力拒絕,就這樣順其自然地接受了。
故弦岸低下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幅圖案後,起身離去。
也許本是要離去的,只是靳深洋的及時出聲,止住了他的步伐。
“故弦岸……”
“你還記得你的親人嗎?”
靳深洋還是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故弦岸在他喊他名字開始,便一直在他的身後,靜靜望著他的背影。
他的前面是光,而他的身後,卻是無盡的黑暗。
故弦岸抬起左手,輕撩開衣袖,手腕處有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放在這副猶如被月光渡過的神靈身上,格格不入。
他自顧自搖搖頭,嘴角帶著苦澀,銀灰色的眸子又看向了靳深洋的背影:“周泉、洛縱、焱雲……他們三個,就是我的親人。”
時間過得太久太久了,久到在時間裡迷失了自己。
在這漫長難熬的歲月裡,是他們三人一直陪伴在他的左右,也只有他們。
他的身影不再停留在他身後,只留一片寂寥證明他曾來過。
靳深洋在聽到帳篷拉開又關上的聲音後,終是按捺不住,側目瞥了眼故弦岸方才一直在沙地上劃拉的傑作。
只一眼,他便整個人神魂愣怔。
是一隻貓。
時間彷彿倒流回第一天晚上,從他肩頭飛躍而去的黑貓,它的銀灰色眸子在靜靜地看著他,只看著他。
這一刻,靳深洋心裡的某些沉重物什好似瞬間便被驅散,仿若卸下重擔般地長舒一口氣,終於是展露出了一抹笑容。
不是勉強,而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原來,我們早就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