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歸月島離開已然三月,金復受令將攵容居押回宮門處置,跋涉千里終於到了舊塵山谷。

宮遠徵接到宮尚角的飛鴿,才知道此次回程只有金復等人。

他看著信上熟悉的字跡,輕輕嘆了口氣。

“好端端的,怎麼嘆氣呢。”公孫蘭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他聞聲將信放下,見她託著後腰慢步過來,又蹙了眉。

“又自已過來,上次的教訓還不夠?”宮遠徵快步過去拉住她的手,細長溫暖的手掌將她的掌面整個包住,他又往後扶了扶她的腰,“坐下吧。”

公孫蘭不以為意地笑笑,另一隻手放心地搭在他肩上,順著他俯身的動作在鋪了兩層軟墊的躺椅上坐下。

“是哥哥嫂嫂來信了?”她看了一眼桌上躺著的信紙,問道。

宮遠徵將她翻折起來的裙尾鋪開,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們要回來了?”

宮遠徵直起身,拿起旁邊矮桌上的茶壺倒茶,“沒,哥哥說歸期不定,這個月想去一趟揚州。”

公孫蘭點點頭,面前的人給她倒了杯溫茶,她接過來,說了聲“謝謝”。

宮遠徵垂垂眼皮,沒說什麼,又在她旁邊坐下,“這幾日好受些沒?”

公孫蘭懷孕已快三月,這段日子的孕期症狀已經越來越明顯了,光是頭暈噁心,便讓她吃了好些苦頭。

宮遠徵看得清清楚楚,心裡也憂慮了許久。他的藥理厲害,卻拿這個沒辦法。

公孫蘭乖巧地點點頭,安慰似的撫上他的手背,“吃些酸的就好了。”

宮遠徵卻有些較真地抿嘴,他將手翻過來,握上她的,眼裡的光柔和松融,“以後不會讓你吃這種苦了。”

以後不用吃這些苦的意思...公孫蘭的眸光在他的注視下微動,她愣愣地眨了眨眼,後耳梢漫上細微的紅。

“也,也沒有那麼苦...”她躲開他的視線,磕巴道。

宮遠徵卻不可思議地扳正她的臉,眉心皺在一起,“這還不苦?”

她這樣與他近距離地盯著,更容易讓她腦子裡冒出些別的東西,她別開臉,將他推開一些距離,“唉呀,你走開...”

她頓住,不想說了,悄悄往左邊挪開一些距離。

宮遠徵突然被推開,臉上都是茫然,他瞥到她發紅的耳朵,疑惑地問:“我怎麼了?”

她側過臉,說了句“沒什麼”,但宮遠徵顯然不信,他挪過去,微歪著頭瞧她粉嫩的臉,“很熱啊?”

公孫蘭又是一推,但他早有預防,穩穩地抓住她的手腕,上面戴著的一圈玉鐲滑下來,碰在他的指骨上。

他多疑地盯著她的臉,默默地回想方才的談話。

沒多久,他似乎才明白過來似的一笑,“你...”

話被敲門的侍女打斷:“徵公子,金復侍衛回來了,他說角公子請您幫忙審訊一下俘虜。”

宮遠徵這才放開公孫蘭的手,他彎起一個笑,揉揉她的手腕,“我先去,晚些回來找你。”

走出去兩步又回頭叮囑:“出行一定要有人看著陪著,不要自已走。”說罷他看向侍女,“都聽到了嗎?”

“是,徵公子。”

公孫蘭見他走遠,才抬手摸了摸熱紅的臉頰,她撫平躺椅上亂了的軟墊,發現上頭的花紋從未見過。

侍女走過來替她掖平墊子,見她盯著上面的花紋,忍不住道:“陽春三月,柳絮如煙,公子覺得家裡東西要襯好景,所以命奴婢等去定做了一批新的繡品,想讓夫人看著心情好些。”

“這是徵宮多年來第一次有新鮮的顏色。”

怪不得在書房都要支個躺椅,鋪兩層軟墊,花紋還這樣不符他的風格。

公孫蘭垂眸,彎起一個盈盈的笑。

煙花三月,春心正盎然。

到揚州時,已是傍晚,天邊垂著淡金的暮雲,一團一團簇在一起,顯得格外可愛。

上官淺與宮尚角將行李放好後,便馬上出門逛了。

揚州多橋河,水又綠又清,集市大多都擺在水邊,每一處都像嵌在畫裡。

“這裡與谷底水鎮的集市像又不像,都是擁在岸邊,這裡卻別有一番風味。”上官淺望著琳琅的商品,笑著和旁邊的宮尚角分享。

宮尚角的心情被她帶動,唇角揚起個微小的弧度,“嗯。”

前面一處竹木搭的攤圍了一群姑娘,齊齊湊著頭在看什麼,上官淺走過去,發現是賣漆扇的攤子。

宮尚角身量高,站在人群后將姑娘們手中扇子的式樣都看了,上頭圖繪都不一樣,再看攤中間,坐著個年紀小的女孩,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正低著頭給其中一個姑娘的扇面作畫。

“杳杳,你畫的真好看!錢我付了,放這兒了啊。”

“杳杳,何時才輪到我的?我太想看看成品了。”

幾個姑娘嘰嘰喳喳地亂作一團,作畫的女孩卻一聲不吭,只抬頭做了個手勢。

問話的姑娘們一下便懂了,“那我們明日再來找你,你慢慢畫,不要累了身子。錢都放這兒了,記得早點回家哦。”

說罷都散去了。

宮尚角牽著上官淺上前,他低了低睫,輕聲問道:“扇子都可作什麼式樣?”

作畫的女孩又停筆,指著扇子擺擺手又搖搖頭。

上官淺以前學過一些形語,她看懂了,替女孩回答:“她說已經沒有制好的扇面了。”

知道宮尚角是想給她買一個,上官淺對這些東西無所謂,有也可以,沒有也行,她拉拉他,“沒事,走吧。”

宮尚角只好點頭,“去吃東西吧。”

走時旁邊擦身而過一對眷侶,女子手上正好拿著漆扇,上頭的圖繪與剛才見到的都不一樣,筆法甚至有些簡陋,但那女子卻開心地翻看好幾回,又摟著男子的手臂撒嬌道:“謝謝夫君,我好喜歡!你費了多長時間畫的...”

宮尚角的目光落去一道,又很快收回來。

“公子,公子?”對面坐著的上官淺給他夾菜,他似乎在失神,叫了兩回都不應。

宮尚角如夢初醒,他“嗯”了一聲,看向碗裡盛好的清淡的菜。

吃了一口,他忽然問:“我好像沒見你拿過扇子,是不喜歡?”

他這話題轉得快,上官淺搖頭,“配飾珠寶,都是身外之物,沒有喜歡,自然也沒有不喜歡。”

“嗯。”他微微點頭,“倘若...我送你,你會喜歡嗎?”

上官淺這才聽懂他的意思,她燦然一笑,“公子送的,淺淺當然喜歡。”

“只是,”她笑著看他,“怎麼一直牽掛這件事?扇子而已,哪裡都能買。”

宮尚角的眸光一轉,嘴角含著笑,卻不答,手中的筷子夾了塊瘦肉給她,“隨口一問,沒有一直牽掛。”

他不承認,上官淺也沒有計較,也給他夾了塊獅子頭,“揚州美食果然不負盛名,公子嚐嚐。”

宮尚角盯著那一小塊肉上鑲嵌的一點蟹黃,他以前從不吃這些,這些日子和她遊山玩水,美食自然是都要試一試的,漸漸也跟著將口味養鬆了,也不知是好是壞。

他沒說什麼,接下,“自已先吃吧,長點肉,最近瘦了。”

話畢,朝她微妙地望去一眼。

兩人坐在角落,上官淺看了一下週圍,沒人注意,她撇著朱唇小聲嗔道:“宮尚角!”

被喊的人垂著眸笑,劍眉鬆弛地壓下來,失去往常的鋒利,染上柔和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