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遠徵已經開始籌備三域試煉,因此每日都早起晚歸,公孫蘭很難見到他。

不過這也給了她和宮遠徵一個緩解尷尬的時間。

她與宮遠徵成親已將近半月,也漸漸熟悉了這個地方,徵宮地處山腰,周圍山體矮峻,山林茂密,生長的奇花異草也比她在外求醫時見到的多,她經常空閒時便抱著古籍刨草藥,每日不亦樂乎。

今日下了些小雨,公孫蘭便換了條路走,卻發現了一處看守森嚴的住所。

看守的侍衛都是徵宮的人,她好奇地過去看了一眼,牌匾上是兩個大字:“禁所”。

“夫人!”侍衛問候。

公孫蘭不太習慣這個稱呼,她微笑了一下,“這是什麼地方?”

“回夫人,是藥人居所。”

公孫蘭一愣,“藥人?”

侍衛言簡意賅:“是為徵公子試毒的。”

黑色的門板後傳來鎖鏈的聲音,公孫蘭沒再繼續問。

天空沉了下來,直接閃了個雷。

如豆大的雨珠砸落在公孫蘭的髮髻上。

“夫人,您先回宮吧,這裡不能隨便進。”

公孫蘭擦了擦溼了的臉,點頭。

雨下得又急又大,將今早她曬的草藥都打溼了,侍女們見她回來才匆忙地道歉:“對不起夫人,您沒交代我們看著,藥館那邊忙,所以就...”

公孫蘭不介意,自已將被打溼的草藥收回來。

徵宮的下人們個個都對宮遠徵誠惶誠恐,十分懼他,做事也謹小慎微,但公孫蘭從成親第三日起搬到偏房睡之後,大家再傻都知道,她不受宮遠徵喜愛。

其他人才跟著不怎麼重視她。

所幸公孫蘭也不是什麼要人伺候的千金小姐,沒有受到影響。

小玉在一旁為她打著傘,她則低著頭專心地將草藥挑挑揀揀。

“這個淋壞了,怪可惜的...”

臺階上來了人,小玉注意到,微微俯身朝他行禮。

“你又在幹什麼?”一道清脆透徹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公孫蘭手上的動作一頓,還沒回頭,臉旁便伸過來一隻黑袖,公孫蘭反射性側頭,看到了袖上用金線纏出來的水波紋。

宮遠徵捏起笸籮裡蔫巴的草藥,蹙起了眉,“曬過頭又淋過頭,沒用了。”

他身上漾著春雨的味道,公孫蘭抬頭看他,他抹額前垂下來的兩撇髮絲已經溼了,她便問:“公子,你淋雨了嗎?”

宮遠徵低頭與她對視上又移開,他直起身,看往別處,“一點雨算什麼。”

說罷他又看向待在臺階下候著的侍從們,冷聲道:“你們看不見這裡有東西要收嗎?”

侍從們聞言便一窩蜂湧過來,“夫人,我們來吧。”

公孫蘭被擠到宮遠徵身邊,她手裡還拿著剛才他說的已沒用處的草藥。

又是一聲雷,雨從欄邊潑進來,眾人後退,公孫蘭沒當心,靴底又滑了一下,臂彎被人用手掌生硬地卡住,她轉頭,抱歉地笑笑。

宮遠徵乾脆將她拉進藥房裡。

一個青色的小瓷罐放在藥櫃正中間,一眼過去都是暗色的藥罐中,它最顯眼。

像是觸及到什麼禁區,兩人眼神相碰,又彈似的躲開。

小玉收了傘進來,給他們倒茶。

茶的熱氣從壺口飄出來,氤氳著曖昧的暖意。

“...聽說宮門有三域試煉,公子這幾日是為了這個才這樣辛苦的吧?”公孫蘭開口道。

宮遠徵垂著長睫看飄散的煙氣,“你不需要知道。”

公孫蘭本是為了打破尷尬才關心他,卻被這一句沒有溫度的話打回原形。

她抿抿唇,不說話了。

宮遠徵不喜歡她,為什麼還要勉強自已選她呢?

宮遠徵見她沒聲了,又微微抬了眸瞥她,清冽的雨息從敞開的大門吹進來,將他們之間朦朧的霧氣打散。

她的唇微動,紅色的唇脂上有水光,日光這麼一照,亮閃閃的。

“公子,我...”

“嗯。”

公孫蘭的話頭還沒說完,他便應聲了,她奇怪地看著他,試探地問:“公子知道我想說什麼?”

宮遠徵將手中的茶杯放下,平靜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想說古籍的事?藥房裡的少,你要看去我的別館看。”

“有什麼不會的,”他又喝了一口,淡聲道,“問別人,不如問我。”

“真的!”公孫蘭高興地站起身,又坐回去,她低著眉笑,心情似乎又好了。

宮遠徵執著杯又喝了一口茶,淡青的瓷身後的唇角微彎。

但公孫蘭是想問她能否回家一趟,宮門往年雖有新娘不能回門的規矩,但自前年開始,宮門執刃已將這個規矩撤消了。

她看了一眼宮遠徵,還是決定過些日子再說。

雨停之後,草間出現了許多螢火蟲,這是公孫蘭來這裡之後第一次見到這樣好看的活物。

“怎麼,你沒見過?”宮遠徵環著胳膊看她,一臉寫著大驚小怪。

“自然見過,只是這山谷養出來的螢火蟲,看起來好像比別處的都美上許多。”公孫蘭伸手想碰,螢火蟲又飛走了,她盯著它尾端的熒光,“好像也更加亮。”

宮遠徵挑唇一笑,“舊塵山谷可是風水寶地,不然我們為什麼世代棲息於此。”

似乎是因為下過雨,山間突然滿是此起彼伏的蟲吟。

公孫蘭邊走邊呼吸雨後的空氣,身心都放鬆了許多。

“公子很喜歡這裡吧?既有很多蟲草,又有修習寶地。”她忽然沒了跟宮遠徵的距離,閒聊起來。

宮遠徵在她一旁走著,除了他哥,他從未與人這樣並肩散步過。

“這樣就能喜歡了?”宮遠徵反問道,他望向前方,“我自小便在這兒生活,談不上喜不喜歡。還不如我哥那裡。”

“公子很喜歡跑去宮二先生那裡。”公孫蘭笑了笑。

宮遠徵停住腳步,“那你呢?”

公孫蘭也停下來,“我?”

宮遠徵的眼睛裡有些不自然,“你,喜歡徵宮嗎?”

話落,幾隻剛飛走的螢火蟲又轉回來,鑽進兩人的視野裡,公孫蘭分了心,又抬手去碰。

“你們為什麼都能知道什麼是喜歡。”

螢火蟲躲過她的指頭,飛去別處,公孫蘭靜靜地放下手,看他的目光裡有了探究,“公子,有人跟你說什麼了嗎?”

今日去角宮,碰見宮紫商來串門,於是她和上官淺兩個女人左一句右一句,堵得他第一次沒有多留。

“蘭妹妹喜歡你,遠徵弟弟怎麼看不出來?”

“我想你心眼子密,沒成想在感情上如此遲鈍,要不要姐姐提點你?”

宮遠徵不想問了,“沒有。”

他意識到也許成親、選新娘從來不是一件草率的事。

“我喜歡徵宮。”公孫蘭慢一拍地回答,她直視著他,“我喜歡,所以才來的。”

這句回答就像那兩個女人說的一樣準確。

宮遠徵的眼神動了動,忽然冒出個想法。

他頓了一瞬,又啟唇道:“選你之事,我態度太過強硬了。”

他眼皮掀了掀,不經意似的一問:“你若想退婚...也可以。”

公孫蘭卻在聽到這句話時像被澆了盆涼水,她眉間蹙起褶皺,“我剛說喜歡這裡,公子便要與我退婚,是不是覺得我隨意怎樣對待都可以?”

她的情緒表現明顯,宮遠徵卻啞然失笑,心裡某處似乎被戳了一下,他凝眸看她,“我不知道什麼叫喜歡。你若知道,日後你告訴我。”

“作為交換,你想知道什麼毒藥什麼解藥,如何配製,我都可以教你。”

他這兩句話說的莫名其妙,公孫蘭還未反應過來,他便往前走了。

“雨後不止有螢火蟲,你若好奇,就跟過來。”

“公子,你的意思是要退婚嗎...”

...

那日徵宮房前,掛了兩盞螢火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