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此番外的注意事項:
這篇番外單純為了滿足對老紀意難平的讀者朋友,喜歡be美學的,希望紀子洲孤獨終老的,就別看了,留在全文完結處就好,別因為番外刷一星兩星的,只能證明我文中寫的人間黑暗,現實存在。
此篇主角:紀子洲a;邱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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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子洲,擬提名楚嶺省人民政府副省長人選,任楚嶺省人民政府黨組成員,省公安廳廳長、黨委書記、督察長,省委政法委員會副書記。
公示上,這個人的面容,彷彿和她記憶裡沒有任何不同。
其實,早就老了十歲。
初見那一年,她二十歲,他,四十五歲了。
父母是生意人,生意做得不小,家族企業,父母算是強強聯合。
生意場就是名利場,有人獲利,就有人破產。
錢,不過是從這個口袋,進了那個口袋。
當年家族集團把對手擠逼到了絕路,一場併購案,讓對方傾家蕩產。
對方起家就不乾淨,遇到光明正大的對手,自然是不敵。
何況她家的親戚裡,還有身居高位的,就算早已經退下來了,但多少徒子徒孫在,自然有人保駕護航。
既然明著不行,那就玩陰的。
暗地裡,對方開始搞下三濫的勾當。
大二放假,她在回家路上被綁架了。
對方將她綁架到了一處廢棄的商務樓裡,她雙手雙腳被大字型困在一個床板上,經歷了慘無人道的24小時。
被解救出來的時候,早就已經失去了意識,全身傷痕,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肉。
母親抱著她痛哭,父親每日沉默以對。
但為了感謝當時指揮警力解救她的人,明明那時候她應激創傷很嚴重,仍然被爺爺命令,出席那次的感謝宴。
母親說,那人是看在她小爺爺的面子上才幫忙的,否則,他不必親自指揮。
她內心牴觸,可她爺爺說,“要做邱家的人,必須要有強大的心理素質,就算發生那些又怎麼樣?不也活下來了嗎?救命恩人的恩情就能不還了嗎?”
那天,她畏懼地縮在母親懷裡,在宴席上,被介紹給她的那位救命恩人。
那人當時果斷判斷出她所在位置,並且,成功將對方引到狙擊手視野中,一擊即中,將她救了出來。
否則只怕再遲片刻,她就殞命了。
站在那個男人的面前,她不敢看著他,他的眼神很銳利,氣場也很強大。
但對著她的時候,他卻收斂著自己身上強大的氣息,柔聲對她說,“你很好,那些都不是你的錯,要充滿信心的活下去,活得比那些人都好。”
說完,他笑著對她說,“你才二十歲,花一樣的年齡啊,漫漫。”
她在他溫柔的話語裡,失聲痛哭。
他的目光溫柔,他說,“你是好女孩,只是現在生病了,等你什麼時候病好了,我讓特警支隊的女警官,教你防身術,好嗎?她也姓邱,一定能教會你。”
她站在他的面前,低頭哭泣,呼吸裡,是他身上的味道。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這世界上會有這麼好聞的一個人,帶著雪松的清冷味道。
那一年,他還是滬市公安局指揮部主任。
她休學一年,後來,辦理了退學。
轉身,她重新參加招考,考取了公安學院,學的是網路安全。
26歲畢業那一年,她以專業課和綜合體能格鬥第一名,被特招進了滬市公安分局網安總隊,成為了一名警員。
入職3個月,破獲了一起跨境特大網路詐騙案。
那一年,她再度見到了他,在年終表彰會的時候。
他一身白襯衫,面容那麼好看,氣勢凜然,氣場強大。
對他的傳言很多,他曾是副部長的女婿,他的妻子,在一次車禍中喪生了,他有一個兒子,被他視若珍寶。
他很顧家,但擋不住外頭,無數的狂蜂浪蝶撲向他,甚至他上司的妻子,都暗暗喜歡他。
也因此,他在指揮部主任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七年,原本這個位置,過個一兩年就該提副局長的。
可他一坐就是七年,遲遲沒有動靜。
後來市裡換屆的時候,前面的領導走了,才終於提了他當了副局長,排在他前面的,甚至有他的後輩。
旁人怪話自然不少,而他,彷彿無動於衷。
他的事蹟很多,在私下裡廣為流傳,據說曾經還與上峰的情婦有染,在她聽來,這些十分失真。
那一天,這個傳聞中的他,上臺為她頒獎。
再度呼吸到他身上的氣息時,她忍不住熱淚盈眶。
他說,“邱漫,祝賀,我記得你,你很棒。”
她的手,同他的手握在一起,他的手,很溫暖。
那一刻她有些哽咽著說,“謝謝領導培養。”
而他,在奪目的燈光下,笑容溫和,眉眼有歲月風霜沉澱,卻成熟到讓人心折。
這天她在指揮中心值班,聽她的本家,也是隔壁三支隊的支隊長說起紀局。
“他很厲害的,當年公安學院的比武冠軍,多少女警花的夢中情郎啊。就因為出色,一畢業就被賀部長召去做女婿了,不過可惜了,賀部長女兒出車禍死了以後,就中風癱瘓了,沒熬幾年就走了,真是讓人唏噓。”
邱隊長經常被紀局叫去幫著辦點私事。
邱漫同邱隊都姓邱,邱隊把她當半個徒弟看待。
邱漫說,“紀局也太可憐了吧,他妻子死了,沒想過再找嗎?”
邱隊吐著菸圈說,“他心裡有人,外面想要貼他的女人多了去了。”
邱漫聽到這句,不說話了。
想要貼他的女人嗎?
她,算不算其中之一?
這樣的男人,久居高位,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恐怕都很容易吧?
如果這樣,她送上門,是不是,他也不會拒絕?
這麼想著,邱漫苦笑了一下。
似乎有點掉價。
可是,她想啊。
這個男人,初見就驚豔了她。
他是她破雲見日的救贖。
她又怎麼能拒絕他的吸引?
那一天,她大著膽子,藉著辦案,定位了他當晚的位置。
到達那家酒店的樓下,她坐在大堂裡,緊張到發抖。
當他孤身一人下來的時候,她站了起來,走了過去。
紀子洲看向她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說,“紀局,我特地在這裡等你。”
紀子洲挑了挑眉。
他這副樣子,也是好看的。
他問,“你看上了我?圖我什麼?家裡生意出問題了?你自己家就是那樣的背景,你沒必要來找我,大事情我也幫不上,小事情你們家自己就能辦,不是嗎?”
邱漫張了張嘴,漲紅了臉說,“不是,我就是,很喜歡你。”
當時,他的神情,有些悲哀。
他說,“也許別人可以,但你肯定不行。”
邱漫問,“你是不是也介意我曾被……”
紀子洲皺眉,果斷打斷道,“不是。”
邱漫執著,她拉住了他的手問,“那是為什麼?”
紀子洲抽回了手,只是說,“你不行。”
邱漫被拒絕的很徹底。
她抿著唇,眼淚在眼眶裡拼命打轉,卻一顆都沒掉下來。
而他只是說,“你家裡生意也做得不小,背景也硬,你每個月都能透過家族信託基金分紅的吧?條件這麼好,何必把時間浪費在我這麼不堪的人身上?”
邱漫問,“你哪裡不堪了?”
紀子洲突然想點一支菸,他說,“不要對我這樣的男人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你不會內心的齷齪。活到我這個年紀,你覺得我什麼東西沒看過?”
邱漫卻說,“我不在意,誰說我就內心陽光了呢?我也經歷了那些不是嗎?”
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溫度自他的掌心傳遞而來,他說,“那不一樣,你還小,還可以享受人生。過去的事情,就翻篇吧。”
邱漫卻說,“你也可以,你不可能孤獨終老。”
紀子洲笑了笑道,“所以你還是小孩子啊,說出來的話可真是孩子氣。人到老了都一樣,失智失能躺在床上任人宰割,誰都陪不了。你是個好女孩,不要在我這種老男人身上浪費時間,就算你今天脫光了,我也不會碰你一下。”
即便他的話說得那麼赤裸,她依然無法放下,心裡的那份痴念。
可沒過多久,她就被調去了y區的網安支隊。
她知道,他是故意發配她,不想與她有來往,怕她給他惹麻煩。
邱隊在她走的時候,請她吃了頓飯。
邱漫問,“紀局是不是心裡有個放不下的人?”
邱隊酌著酒說,“你個傻姑娘,還真想著給人當替身呢?”
邱漫目光疑惑地看著他。
邱隊道,“是啊,算是吧,說出來讓你死心,那個女人,也叫漫漫。”
所以,他不能接受,她這樣一個替身?
到了y區,有一次開全區網路安全大會,她看到了端坐主席臺的一位風韻美人。
席卡顯示,她叫蘇漫,區裡宣傳部的副部長。
她見到蘇漫那天,打電話問邱隊:“紀局喜歡的人,是不是姓蘇?”
邱隊說,“不管他以前喜不喜歡,到了他這樣的年紀,這樣的位置,最多就玩玩了,怎麼可能認真呢?丫頭,你自己條件又不差,幹嘛非要把青春耗費在不可能的人身上呢?”
邱漫啞著聲說,“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後來她再一查,才知道這位蘇部長,是市政府駱秘書長的妻子。
那好像,的確不是紀局能夠肖想的白月光。
四年,她拼著全力,想要再見他一面。
誰知,好不容易熬了四年拿了三等功,想著等年底,在頒獎典禮上見他。
他卻調任去了楚嶺,高升了。
得到訊息的這一天,邱漫本來絕望透頂。
誰知,又一個月過去了,卻收到市局政治部下發的通知,要從周邊省市,調任一批年輕警員,去楚嶺。
原因是,楚嶺公安隊伍整頓,紀局過去到任,就要燒一把火。
邱漫毫不猶豫地報了名。
支隊長勸了她多次,最終沒能勸住她。
她母親也勸她,但自從她經歷了十年前那件事之後,父母對她的約束不多。
看她如今仍然能好好地生活,也就滿足了。
對她個人感情,則是從不過問。
自從爺爺過世之後,家族企業就分了四個集團公司,算是分家了。
她父親的產業主要集中在楚嶺,如此一來,乾脆在楚嶺置業了,就在寧京市的別墅區買了一套,靠近一處溫泉山莊。
邱漫到楚嶺公安廳報到這天,是政治部主任出面講話,並提了要求的。
她被分到了網安總隊的四支隊,繼續從事網安工作。
想到自己與他,又在一棟樓裡,邱漫心裡,居然是說不出的感動。
想要靠近他,不論,他對自己如何。
每天上班,總在一樓停留一會兒,看著他穿著白襯衫,走路帶風的樣子。
身旁的人跟著,見到他的人,不管當時在做什麼,都要對他躬身喊一句,“紀大。”
這樣的男人,她怎麼可能不崇拜,不愛慕呢?
這天下班到家的時候,對面別墅門口,停著一輛警車。
有人打車上下來,一眼望過來,彷彿隔了萬年。
他挑眉問,“你為什麼在這裡?”
邱漫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指了指自己的門牌說,“這是我家。”
紀子洲“哦”了一聲道,“這麼巧?”顯然,他以為又是她的小動作。
邱漫說,“父親的集團總部是設在這裡的。”
紀子洲當然記得,她是錦廈集團的千金。
當年要不是看到她的名字,他也不會親自出面,處理那件案子。
邱漫這一刻,簡直要感恩命運。
甚至想要匍匐下來,感謝滿天神佛,祝佑她,常伴他身邊。
她問,“紀廳,要不要進來坐坐?”
紀子洲問,“你一個人住?”
邱漫點頭說是。
紀子洲卻說,“晚上記得關好門,不過我記得,你是那屆畢業生中的女子比武冠軍,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邱漫失望,只能說了句,“您也是。”
紀子洲失笑道,“四十多年前,那時候還沒有你,我也是我們學院的比武冠軍。”
這些,她早就知道了。
他的光榮事蹟,一樁樁一件件,都在她心裡,被反覆惦念。
同是鄰居,他是披星戴月,而她,朝九晚五。
這天下了班,邱漫回家,看到了一個很可愛的年輕人,站在紀子洲家門口,在擺弄花牆上的玫瑰。
邱漫問,“你是紀修遠嗎?”
紀修遠很純真,他很詫異問,“你認識我?”
邱漫笑著同他伸了手道,“你好,我叫邱漫,是你父親的下屬,你一看就是你父親的翻版。”
邱漫穿著制服,讓紀修遠覺得親切無比。
他笑得靦腆說,“是的,我像父親。”
兩個人於是聊了起來,聊的是他的父親。
邱漫說,“紀廳平時挺嚴肅的,不過他是我遇到的最有涵養的領導了,不像其他幾位廳長,沒事就愛罵人。”
紀修遠笑了起來,說,“父親不愛罵人,但說問題也會讓你無從反駁。”
邱漫說,“有理有據呀。”
兩個人都笑了。
邱漫說,“我很崇拜他,你有這麼優秀的一個父親,真讓人羨慕。”
紀修遠道,“我也覺得自己很幸運。”
兩個人聊得投緣,紀修遠問她,“要不要進來參觀一下?”
邱漫問,“可以嗎?”
紀修遠笑得純真道,“當然可以,請吧。”
第一次,踏進他的家。
牆上掛著一幅字。
她問,“寫的是什麼?”
紀修遠道,“是我父親一個朋友的幫他寫的,寫的是龔自珍的一首雜詩,我父親很喜歡。”
邱漫辨認著說,“未濟終焉心縹緲,百事翻從缺陷好。吟道夕陽山外山,古今誰免餘情繞。”
她讀著讀著,就明白了,這是他的心境。
永遠放不下他的白月光吧?
所以,他無法面對一個同樣單名一個漫字的自己,並且同自己簡單上個床嗎?
他可真是一個痴情的人。
痴情的人,又怎麼會是壞人呢?
邱漫問紀修遠,“你父親在你母親去世後,沒想過再找個伴侶嗎?”
紀修遠道,“有很多人幫他介紹過,他都不願意,我倒是希望他找個伴侶,我也就不用擔心了。”
客廳很古樸簡單,像是紀子洲的風格,裝飾都沒幾樣,除了那副畫。
好像這世間,沒什麼他很在意的東西。
連活著,似乎都是一件無所謂的事。
多少次在出操的時候,看到臺上的他,就覺得他很厭世。
人生中,也許除了這個兒子,沒什麼能讓他在意的人吧。
心裡一痛。
她沒來由覺得心疼。
回想起,每次看到的,他的背影。
總覺得,他孤傲得像一匹孤狼。
紀修遠坐在茶臺邊,為邱漫泡茶。
兩個人坐在茶臺前聊天。
紀子洲進門的時候,就看到一個小巧的背影,不知聽紀修遠說了什麼,咯咯直笑。
聽到開門聲,紀修遠和邱漫一同收斂了笑容,看向他。
紀子洲對著邱漫,倒是有些無奈說,“你倒是很懂得曲線救國。”
邱漫放下茶盞。
紀子洲看著她拿著他的主人杯喝茶,說,“那是我的杯子。”
邱漫說,“抱歉紀廳,我只是看這個杯子很漂亮,畢竟這茶臺上的杯子,每個都不一樣。”
紀修遠道,“爸,你什麼時候這麼小氣了?”
這兒子,才跟人家見了一面,就這麼熟了?
真是吃一塹,不長智。
紀子洲掛了帽子,又扯下了領帶,掛在門口的衣帽架上。
邱漫這會兒還穿著她的藍色襯衫常服。
白襯衫的血脈壓制,讓她有些臉紅。
這個男人的面容,一如十年前。
他其實已經55歲了。
可是在她看來,還是同十年前見到的時候一樣好看。
紀修遠沒心沒肺問,“我爸是不是老帥了?”
邱漫笑了。
紀子洲說,“圓子,你可真是沒大沒小。”
說完,不理會樓下坐著的邱漫,上樓去了。
紀修遠泡著不同的茶,招待邱漫。
邱漫笑著說,“我家在杭城有茶莊,下次給你弄點明前雨後來嚐嚐。”
紀修遠說,“我平時不住在這裡,我在滬市上學,這次是回來處理一點公司事務的。你可以給我爸,明前雨後的龍井,每年也會有人送來給我爸。”
邱漫道,“我家茶莊就在龍井村邊上,水土好,品質還不錯,可以品鑑一下。”
紀修遠說,“好嘞。方便我也可以讓公司進點貨,給客戶當禮物送。”
邱漫問,“你還開公司?”
紀修遠道,“是的,我跟我好朋友合開了一家公司。”
紀子洲坐在二樓沙發上聽著他們聊天。
他望向窗外靜謐的夜色,此刻,天幕盛滿了月光。
清透明輝,一如從前。
彷彿他剛畢業那會兒,還是個穿著藍襯衫的小民警。
那時候,他也曾看到過,這麼幹淨的月光。
只是沒有背景的他,眼看著別的同學進了市局、進了分局的核心部門,而他,被髮配到了y區最邊遠的一個小派出所,每天值夜班,帶著兩個協管隊員,治安巡邏。
那陣子,他家老頭子每天冷嘲熱諷他,“你不是很了不起嗎?不是說你成績很好嗎?你看看,給你口飯吃就不錯了,你在自以為是點什麼?你以為你算什麼東西?廢物一樣有什麼用?人家老劉的兒子直接去了分局,你呢?沒用的東西,就只能在棚戶區抓抓雞!”
後來,姜政委問他,賀局的女兒對他有意,他願不願意去見見。
第一次見面,賀沁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晾著他,讓他等了足足兩個小時才姍姍來遲。
陪她逛完街,賀沁又帶他去吃飯,見她的朋友。
他那時候,也不愛說話,於是賀沁就在席間嘲笑他土。
只是那天,她的幾個朋友都不時看向他,讓賀沁很是虛榮。
其實,他早就知道,在學院的時候,賀沁就見過他,在一次他們外出參觀教育實踐基地的時候。
他也知道,其實最初,他應該被分進特警總隊,畢竟他的專業成績、格鬥比武、體能測試,都是他們那一屆的第一名。
但最後,卻被髮配去了一個小派出所。
他是他們那一屆最小的,比同一屆的,要小兩歲,畢業的時候,也不過20歲。
可是,如果真的在派出所裡,只怕這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了。
明白賀鵬程是想殺殺他的銳氣,不讓他太過猖狂,所以,他忍下了賀沁給的難堪。
作為男朋友,他對賀沁幾乎是百依百順。
即便賀沁各種劈腿試探,他都不曾抱怨過一個字。
如此,才從派出所調入分局,又在各個部門和支隊輪崗鍛鍊了一圈,得到了肯定。
可等到賀沁畢業的時候,分局姜政委得了賀鵬程的授意,將他交流去了區裡。
五年的辛苦付諸流水,一切從頭。
與賀沁結婚後,他的父親終於提了所在派出所的副所長,而賀沁母親給了他們家100萬作為賀沁的彩禮,又為他們倆買了房子。
他,也就值100萬和一套房而已。
只是後來,也是在賀鵬程提點下,他的青雲路一路鋪就。
從主持工作的副科長,一路到副處,五年,一個月都沒多。
與他同一屆的,那時候還是普通小民警,而他,已經超過了他們許多。
體會過那樣的晉升,誰還願意原地踏步?
得到與失去,或許都是必然。
如今的他,已經站在了很多人到不了的高處。
得到的,是旁人豔羨無比的風光無兩。
失去的,是旁人習以為常的平凡生活。
回過頭來,他倒是豔羨那種平凡生活。
人心不足罷了。
想起那些過往,紀子洲嘆息了一聲。
合上了面前的檔案,起身正要回房。
紀修遠在樓下叫了一聲,“爸——”
紀子洲走到樓梯口,看向自己的傻兒子。
幾句話的功夫,傻兒子被人套了個底朝天。
邱漫坐在茶臺邊,仰頭看他的時候,目光中,都是崇拜的神色。
滿心滿眼的,他這個人。
那眼神,在經年的記憶中,也曾出現過,那樣乾淨的一雙眼睛,在那個有一雙杏眼,曾經在他身邊,會滿眼崇拜地看著他的女孩身上,也曾出現過。
他問,“什麼事?”
紀修遠說,“小邱姐邀請我們週末去她家新開的南宋小鎮玩兩天,我把南南也叫過來,一起去嘛。”
紀子洲說,“加班,你們小孩子去吧。”
紀修遠道,“爸,你自己說的,勞逸結合,你可以加完班來。”
紀子洲看了看邱漫,對紀修遠說,“好吧。”
紀修遠歡呼,而邱漫,喝了口茶,微笑不語。
紀子洲突然覺得有意思。
兩個名字那麼像的人,其實,完全不一樣。
難得,他居然對這個姑娘,有了那麼一點點興趣。
紀修遠把邱漫送出門,邱漫很坦白道,“我很喜歡你爸爸,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你覺得我還不錯,你願不願意幫我?”
紀修遠張了張嘴問,“你多大?”
邱漫道,“三十歲。”
紀修遠說,“我爸五十五了。”
邱漫道,“差25歲,不算很大吧。”
紀修遠很艱難問,“你……真的能接受?”
邱漫笑了笑,倒是把自己的過去,同紀修遠說了。
“就是因為那件事,我很崇拜他,然後,愛上了他。我追了他很久,他真的很難追,那次表白之後,他就把我發配了,真是絕情。”
紀修遠心軟,他說,“那他是太絕情了。”
邱漫問,“你也這麼覺得嗎?你要不要同情我一下?”
紀修遠道,“我的確是希望我爸找個人,但我想,你小他那麼多,他不會接受的吧?”
邱漫道,“不試試怎麼知道呢?你想象中的後媽,應該什麼樣?”
紀修遠一愣,他的確沒想過這個問題。
邱漫道,“不為難你,反正我會盡力的,你,嗯,小孩子家家的別添亂就好。”
紀修遠喂了一聲道,“我哪兒會添亂,我說不定是臨門一腳呢?”
邱漫笑了,對他擺了擺手道,“週六見了。”
週六,紀修遠開車,陪著邱漫一起出發,從別墅去南宋小鎮,同駱憶南匯合。
他和駱憶南打電話的時候,駱憶南特地問他,“是不是這個小姐姐看上你爸了?”
紀修遠說,“是的。”
駱憶南聽了紀修遠的敘述,就說,“這樣才好,感情的事情命中註定,誰都左右不了,你該讓這個小姐姐試試,如果是我,我一定會喜歡她。”
紀修遠問,“為什麼?”
駱憶南道,“直接,坦率,喜歡就是喜歡,理由也很充分,能被這樣的女人喜歡,你爸那種防備心強的,反而能接受。而且她如果就住你家對面別墅的話,應該很有錢吧。你自己覺得她怎麼樣?”
紀修遠道,“我挺喜歡她的,跟她聊天很開心。”
駱憶南道,“那就讓她試試咯,總不見得你爸真的一輩子當個鰥夫吧?你爸那種鰥夫,門前是非也不會少,是該找個人陪。”
紀修遠聽他說得不像樣了,喂了一聲。
駱憶南道,“你別急,週六我幫你探探。”
紀修遠說行。
一路開去南宋小鎮,一個多小時路程,大多數時候,都是邱漫在問,紀修遠回答。
既然想著幫一把,紀修遠還挺主動,幫著介紹自己家裡的情況。
邱漫抿著唇聽。
紀修遠說,“後來我媽媽過世了,就我爺爺奶奶帶我。”
邱漫問,“那時候你很傷心吧?”
紀修遠說,“其實現在記不太清楚了,我記得小時候,我媽媽不太管我,經常外出。”
邱漫問,“爺爺奶奶呢?”
紀修遠道,“爺爺過世了,奶奶雖然年紀大了,但也喜歡跟朋友到處玩。”
邱漫說,“你外公原先是部裡的副部長。”
紀修遠道,“是的,但自從我媽媽車禍過世之後,我外公就中風了,癱在床上了,沒幾年就走了。”
邱漫問,“外婆呢?”
紀修遠說,“很久不聯絡了,我們現在也聯絡不上她。不過家裡的那些家底,都是外婆留給我媽媽的。”
邱漫哦了一聲道,“你媽媽走的時候,你應該很傷心。”
紀修遠道,“是的,還有人來罵過我,唉,反正挺亂的。”
邱漫道,“有人說你不是你爸爸的兒子,你媽媽,嗯,那什麼。”
邱漫對紀子洲的生平,其實研究得很透徹。
紀修遠嘆氣道,“是的,這麼多年,在我心裡也是未解之謎。如果我不是父親的兒子,那麼他豈不是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邱漫卻說,“他認為你是,你就是。畢竟以他的身份地位,要證明你不是,也是很容易的。”
紀修遠聽到這裡,眼睛紅了紅道,“我知道,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不捨得他那麼孤獨。我記得有兩次,住在滬市的別墅裡,我半夜起來,看到我爸一個人站在走廊上,我以為他夢遊了,可他只是說,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我媽走後,他就搬到客房去住了。小時候,我媽經常罵他,我那時候覺得,如果沒有我,我爸一定不會日子這麼難過。”
邱漫聽著也是心疼,安慰地拍了拍他道,“不要把你父母不合的原因歸結到你自己身上,那些都不是你的錯。”
紀修遠紅著眼睛,聲音有些異樣,他說,“我爸也一直是這麼告訴我的,只是當年,多少次我媽指著我說,都是因為我,害她痛苦一輩子。”
邱漫聽了,很心疼紀修遠。
她問,“你爸爸是什麼時候跟你媽媽結婚的?”
紀修遠說,“我小時候看到過他們結婚時候的照片,排場很大,那時候我爸爸還挺年輕的,看上去二十出頭吧。那天結婚,他表情可嚴肅了。”
她記得的,那時候他二十五歲,三十年之前,而她當時尚未出生。
君婚我未生。
邱漫笑了笑,說,“他們是少年夫妻啊,可惜老來不能作伴。”
紀修遠應了聲說,“是啊,我多希望我爸有個人陪,他太苦了,小時候我爺爺也經常罵他,說他沒出息。”
邱漫問,“你爸這樣還算沒出息?那怎麼才算有出息?”
紀修遠道,“當時我爺爺怎麼知道我爸能坐到如今這個位置呢?他一直拿我外公跟我爸比較。”
邱漫聽了,嘆了口氣問,“你奶奶也不管吧?”
紀修遠說了聲是。
邱漫說,“難怪他這麼寵你.”
紀修遠問,“看得出來?”
邱漫笑道,“當然看得出來。他看到你,那雙眼睛就帶笑了。”
紀修遠道,“那時候我媽媽總是罵我爸沒用,說他又賺不到錢,又升不上去,我爸爸從不跟她吵,只是陪著我,輔導作業什麼的,由著我媽罵他。我媽媽出車禍前,幾乎都不怎麼回家,也不管我,每天都喝得挺醉的。所以,我爸在跟我媽的那段婚姻裡,也一直挺苦的,我媽還經常砸東西,有一次把我爸抓得一脖子血痕,很嚇人。”
邱漫可憐那個男人,想來婚姻生活中,他也未曾體會過溫情。
此刻,對那個她無限愛慕崇拜的男人,又添了許多憐憫和心疼。
紀修遠道,“小邱姐,你覺得,我爸會接受你麼?”
邱漫說,“不知道,你爸這個人,戒心太重了,就算我再怎麼努力,恐怕都很難走進他的心裡。”
那人心上的高牆,實在高如瑤池露臺,簡直築去了天上。
坐在那個位置上,只有爾虞我詐,又怎麼可能對人毫無防備呢?
可誰知,他家小公子,居然會被他養得這麼的沒有心機。
真是惹人喜愛。
邱漫笑著問,“你這麼帥,在學校談了女朋友的吧?”
紀修遠想起那位讓他狠狠明白了人性的前女友,臉色一白。
邱漫問,“被甩過?”
紀修遠面色尷尬。
他可真是不會掩飾自己啊。
邱漫笑道,“不是被綠了吧?”
紀修遠更尷尬了,他又不會說謊,坦白說,“是啊。”
邱漫福靈心至地問,“對方比你還帥?不會是,看上你爸了吧?”
紀修遠感覺脖子都僵硬了,他又說了句,“是啊。”
邱漫笑不可遏起來,她問,“圖你爸權勢吧?”
紀修遠撓頭道,“是吧,反正沒聯絡了。”
邱漫說,“你爸倒是挺狠的,為了讓你認清現實,自我犧牲了?女朋友漂亮嗎?”
紀修遠老實道,“美豔型。”
邱漫“了一聲說,“猜得到,胸很大吧。”
紀修遠吐出一個:“d”
邱漫笑了半天說,“你爸不虧了,畢竟他這把年紀了,能貢獻都不錯了。”
紀修遠喂了一聲,邱漫仍然笑出了眼淚。
紀修遠道,“你好歹象徵性吃個醋呢?”
邱漫道,“我現在還只是個旁觀者好嗎?你不能剝奪我看笑話的權力。”
這就有點過分了。
不過本來挺傷感的事情,被邱漫這麼一說,異常好笑了起來。
紀修遠一邊開車一邊笑個沒停。
邱漫卻說,“不過我跟你坦白,我才不圖他那些,我家是做企業的,錦廈集團,你可以在網上查一下,我爸是董事長,註冊資本200億。我大堂伯,現在在三江做省委書記,我二舅目前是統戰部的副部長,嚴格來說,你外公當年,還是靠的我小爺爺。”
紀修遠抽了抽嘴角說,“你這背景有點nb啊,小邱姐,你可真是深藏不漏。”
邱漫笑道,“所以,我說這些,只是希望你相信,我不圖你爸的什麼,只是圖他這個人而已。”
紀修遠很認真說,“我相信你,但是坦白說,我覺得,我爸可能不太容易接受你。”
邱漫說,“沒關係,我有心理準備,我只是不想讓自己未來想起來會後悔。”
開到小鎮,與駱憶南匯合。
邱漫同駱憶南聊了幾句,就知道這傢伙幾百個心眼子。
可因為她足夠坦白,駱憶南只是簡單地聊了幾句,就同她微笑點頭道,“祝心想事成。”
邱漫笑著說了聲謝謝,並道,“我都安排好了,你們看想玩什麼,我讓anda帶你們去,都不用排隊,晚上就住新開的酒店,房間也留好了。”
駱憶南也是第一次見邱漫,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為了追愛,特地考了公安,這份真心,屬實難得,他於是道,“多謝了。”
邱漫大大方方的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們玩得盡興就行,我在這裡等紀廳吧,畢竟我是他下屬嘛。”
紀修遠道,“我跟你一起等吧。”
這傻愣愣的電燈泡,也真是個實心眼。
駱憶南說,“紀叔叔還要挺久的,估計他來了就去泡酒店了,我們自己去玩吧。”一邊說,一邊給紀修遠使眼色。
邱漫說,“你們兩個年輕人去玩,這裡我熟悉的,想玩隨時可以,你們是稀客。”
駱憶南道,“小姐姐,紀叔叔就拜託你照顧啦。”
邱漫道,“是啊,他比較辛苦,領導馬屁要拍好的,你們就給我這個機會吧。”
駱憶南吹了聲口哨。
紀修遠說,“那多不好意思啊。”
駱憶南卻拉著紀修遠道,“走了走了,你不是要——”說著,拼命對他眨眼睛。
紀修遠這才明白過來,哦了一聲道,“是的,我們走了。”
邱漫笑了出來,連忙讓陪著的anda走在前面引路。
駱憶南拖著紀修遠走了,回身的時候,還對著邱漫抬了抬手,表示感謝和祝福。
邱漫笑了。
紀子洲由司機小齊送到了南宋小鎮。
這陣子,因為在南宋小鎮取景的一部短劇爆火,連帶著小鎮熱鬧非凡。
小鎮裡,週六晚上有活動。
因此,該區分局的副局長,特地在值班大螢幕上檢視警力保障情況。
然後,就看到了平日端坐高堂,不怒自威的省公安廳紀廳長,此刻也在南宋小鎮,身邊,陪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兩個人進了新開的、最火的度假酒店。
紀子洲剛到的時候就問邱漫,“圓子他們已經在裡面了?”
邱漫說,“南南說他們先去玩,估計紀廳不愛這些小孩子的刺激玩意兒,我就說讓我在這兒等領導,畢竟直屬大領導,得服侍周到。”
紀子洲說,“我先去酒店就行,你陪他們去玩吧。”
邱漫道,“我不去,我也不喜歡那些。”
紀子洲只是靜靜地看了會兒她,才邁開步子說,“帶路吧。”
邱漫說,“遵命。”然後快步往他身前趕了兩步,走在前面,為他帶路。
她身上的味道讓他覺得很舒服,十年前就知道,所以避開她,遠離她。
她是漫漫,卻不是同一個漫漫。
進了酒店,辦了入住,安排好了紀子洲的房間。
紀子洲在她臨走的時候,忽然問,“小邱,我同你,也認識快十年了吧。”
邱漫送走了酒店經理,關了房門,看了看他說,“領導,您倒是記得清楚。”
紀子洲問她,“為什麼不結婚?”
邱漫說,“在等你。”
如此直接,倒是讓紀子洲無法接話。
他什麼都沒說,邱漫道,“反正你拒絕也拒絕過我了,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大不了你開除我。”
紀子洲道,“去年拿了個三等功,今年一來楚嶺就破獲了兩起大案,我拿什麼理由開除你?”
聽他對自己瞭解得挺清楚,邱漫高興了,嘴上故意說,“生活不檢點,糾纏上司。”
紀子洲嗤笑了一聲。
他說,“那也沒理由開除,最多調崗。”
邱漫說,“您的確那麼幹過。”
紀子洲道,“與其每天幻想著不可能,不如換個環境認真工作,三等功不就這麼來了麼?”
邱漫卻打直球問,“為什麼不可能?您就不能考慮一下我麼?”
紀子洲說,“傻姑娘,我生都生得出你好麼?如果我努力,圓子現在應該比你還大。”
邱漫半垂下頭,不說話。
這模樣,真是容易惹男人心軟。
這一刻,倒是讓紀子洲有些不忍心。
他看著她,而她抬頭,眼睛裡瑩瑩淚光。
她說,“本來每天還能盼著在視窗看看你,你倒好,讓我只能每天在手機裡刷你照片看。”
說著,拿出手機,翻開相簿,裡面,都是他。
心牆塌得莫名其妙。
不應該發生在他這麼個冷心冷情的人身上。
紀子洲一手插在口袋裡,一手翻著她的相簿,看著她說,“你看到的只是我外在的一面。”
邱漫收回了手機,笑了笑說,“內在呢?是不是跟我一樣,想要被愛,渴望溫情?”
紀子洲說,“幹我們這行看得最多的,你不明白是什麼嗎?”
邱漫呵呵一笑說,“犯罪心理學我拿的是滿分。”
紀子洲望著她說,“所以,恐怕你看到另一部分的我,就要嚇退。”
邱漫問,“您是指,一邊在指揮中心跟蹤您前妻的車,一邊打電話給您妻子的那位出軌物件,害他為了躲避攝像頭而超速駕駛,最終與您前妻一起車毀人亡的事嗎?”
紀子洲的臉色深沉得可怕。
邱漫知道,自己在玩火。
可她不怕。
她說,“油門是他踩的,跟你有什麼關係?那天指揮中心只有王主任,如今他也已經退休了,不是嗎?”
紀子洲的神情,此刻只能用陰鬱來形容。
他說,“你知道的不少。”
邱漫說,“是。”
紀子洲問,“不怕我對你不利麼?”
邱漫笑了笑說,“一個死過一次的人,有什麼可怕的呢?”
紀子洲冷淡地說,“你那是被迫的。”
邱漫道,“被奸人強暴,和被生活強暴,都是被迫的,有什麼區別嗎?誰不是一出生的時候乾乾淨淨,最後被這吃人的社會逼良為娼?看圓子的本性,就知道你的本性,性格是遺傳父親的。”
紀子洲終於不復剛才那麼陰鬱的神情,卻仍是道,“你不明白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並不是個乾淨的人。在這個位置上坐著的人,沒有乾淨的可能。”
邱漫說,“我並不在乎你乾不乾淨,我家的錢,也沒來得多幹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不見得是乾淨的,不是麼?”
紀子洲看著她,也知道說服不了她了,不由得嘆了口氣問,“是什麼讓你這麼執著?”
邱漫說,“是你。”
這句話,真是直率得讓人心動。
紀子洲轉頭看了看落地窗外,天邊的啟明星,掛得高高的,亮亮的。
他目光落回到她身上說,“你才多大?三十多歲的年紀,家世又好,找個好男人結婚生子,何必在我這種遲暮老人的身上浪費時間?”
邱漫說,“國人的平均年齡是87歲,這麼算,你還有至少32年,以你現在的級別,延遲退休了,你至少還要幹10年。等你85了,我也60了,早就絕經了。”
紀子洲突然笑了,他說,“歪理倒是你多。”
邱漫又說了一句,“何況我不育,你應該明白的。”
紀子洲收斂了笑容,看向她的時候,帶著些憐憫和心疼。
邱漫道,“如果那次,我被傳染了什麼不好的病,此刻,我也無法站在這裡同你說話了。”
紀子洲嘆息了一聲。
這聲嘆息,讓她難過。
她說,“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你給的。”
紀子洲道,“我從來沒有做過什麼,那只是我的工作,而不是我對你的偏愛。”
邱漫卻說,“我這個人唯心,我認為是什麼,就是什麼。”
隨後,她大著膽子,走了過來,貼住了他。
紀子洲想退,卻被她緊緊地抱住了。
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少女氣息,和從未聞到過的香氣。
他心下一震,幾乎是脫口而出,叫了聲“漫漫。”
而她,哭著應了一聲,說,“就算做你心裡那個人的替身,我也認為值得了。”
還能說什麼呢?
可這句話,他不得不澄清說,“你不是她的替身,你跟她完全是兩個人。”
本以為自己早已是朽木了,卻誰知,會逢春。
他拍了拍她,卻還是想要推拒她。
畢竟,她太年輕了。
他說,“小邱,別傻了,我不值得你這麼做。”
可邱漫卻抱著他說,“我認為你值得,你就值得。為什麼你不試試看呢?我又沒說一定要白頭到老,現在離婚率都已經70%了,大不了談不下去就分手,我還能圖你的錢嗎?”
他問,“你知不知道我們差幾歲?”
邱漫說,“剛剛不是說了嗎?你85歲的時候,我60歲,你是覺得我數學不好嗎?”
紀子洲嘆了口氣。
他說,“你隨時可以離開。”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卻是一句開始,也是一句承諾。
她簡直是日思夜想這一刻啊。
邱漫在他懷裡,抱著他哭。
紀子洲心中,也有些潮溼。
他摟著她,想了會兒,忽然叫了一聲,“秋秋。”
邱漫捶了捶他的肩膀說,“叫不出口漫漫是吧?
心上,有什麼東西松動了一下。
他望著南宋小鎮繁華富麗的夜景,抱著懷裡的人說,“你知道的不少。”
邱漫哼了哼說,“你有什麼我不知道呢?”
紀子洲淡淡道,“很多吧。”
於是邱漫說,“那你一件件告訴我,講出來。”
原來是在套路他。
紀子洲笑了,笑得很開懷,眼角雖有皺紋了,卻帶著真實而熨帖的笑意。
他問,“調查了我多久?”
邱漫說,“十年。我甚至去找了我小爺爺,就為了問你當年。”
那些不堪的當年。
他問,“為什麼呢?”
邱漫說,“忘不了你那天對我說的話,更忘不了,聞到你氣息時候,渾身的顫慄。”
紀子洲牽起了她的手坐到沙發上,他說,“我都這麼老了,有老人臭了。”
邱漫呸了一聲道,“你脫下來我聞聞。”
紀子洲簡直拿她沒轍。
邱漫忽然伸手,紀子洲下意識格擋。
兩個人都是一頓,邱漫捏了捏他的手臂,讓他放鬆戒備,對他說,“我就想驗證一下,每次體能訓練,你有沒有偷懶,是不是藉口操練我們,自己偷偷摸魚了?”
紀子洲睨了她一眼,邱漫卻很歡樂說,“讓我摸摸看,你肯定有腹肌的,這把年紀身材還這麼好,三四十的油膩男人看到你都得瘋。”
紀子洲舉起手,讓她對他上下其手。
這,哪裡像一個55歲的男人,根本是40歲,壯年的身材,很多二三十歲的男人,身材都沒有他好。
紀子洲嘆息一聲道,“真的老了。”
邱漫說,“是啊,我也三十了。”
說完這句,她的唇,就貼了上來。
多少年未曾有過如此溫柔的親吻了。
他閉上眼睛,抱緊了,懷中這份確定的安穩。
她附在他耳邊說,“看過霍亂時期的愛情嗎?”
紀子洲說,“沒有。”
邱漫說,“男女主人公到了70歲,女主人公都耳聾了,兩個人還接吻呢。”
紀子洲問,“你的意思是?”
邱漫摟著他說,“我們還年輕,不是嗎? 別怕,我愛你,不光是你的肉體。而且——”
她指了指自己鼻子說,“我很喜歡你的味道,你在我這裡,配對成功了。”
紀子洲抱著她說,“這也許只是暫時的迷戀,性的吸引,不可能長久。”
她的唇,貼上了他的。
紀子洲閉上了眼,忽然這一刻,內心升起了潮溼酸澀的感受。
她貼在他耳邊說,“你只是不敢愛,不是不想愛,被我愛一次試試,好不好?”
他睜開眼,看向這雙乾淨的眼睛。
腦海中浮現出兩個字:擁有。
並不是不想擁有,而是,不敢擁有。
知道生命總有盡頭,也知道愛情終會消散。
他愛的人,都已經在生命長河裡轉身離去。
只留他一個人站在原地,不敢伸手去擁有。
其實,他的出生,就是個錯誤吧?
忽然想起了外婆。
外婆的模樣,時隔這麼久,還是很清晰。
外婆依然是那麼溫柔,讓他想念。
外婆笑著對他說,“洲洲,等你長大了,一定要對自己的妻子好,家和才能萬事興。”
這句話,被他遺忘了許多年。
此刻忽然浮現的畫面,讓他終於抱住了眼前的這個人。
邱漫有些不敢相信於他的回應。
過了很久,當她想問的時候,卻聽他說了一個字,“好。”
這一晚,倆小孩都沒有聯絡紀子洲,也彷彿忘記了,請他們來此的邱漫。
而邱漫和紀子洲,卻牽著手,在區公安分局那麼多人的旁觀下,高調約會。
登樓俯瞰夜景,在河畔放蓮花燈。
紀廳長看著邱漫的眼神,與平日不同。
逛小吃街,紀廳長幫著提她新買的小燈籠。
兩個人靠在一起說話,邱漫整個人歪在他身上,而他卻任由她靠著,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攬著她。
值班室裡,分局副局長原來是市局的,因為工作失誤被髮配。
看到這一幕,嘖嘖一聲道,“位高權重的老男人就是吃香啊,小姑娘前赴後繼,他倒是挺會管理時間。”
當晚高冷的紀廳長,牽著網安總隊四支隊小邱警員的手,逛南宋小鎮的影片,就流傳開來了。
這可是大瓜啊!
道貌岸然的紀廳長,玩女下屬,這瓜還不夠大嗎?
舉報信次日就寄到了省紀委。
邱漫和紀子洲被分別叫去談話。
談完話回來之後,邱漫就辭職了。
紀子洲看著政治部人事處拿來的,她的辭職報告,心裡有些難過。
早就知道,這種事,不可避免。
人事處處長是紀子洲欽點上來的,名叫曲洋。
曲洋問紀子洲,“領導,這,批還是不批?”
本來辭職只要正常走流程就行,但這位是領導的重大緋聞物件,他不敢擅作主張。
紀子洲說,“我先找她聊聊再說。”
打了分機叫邱漫上來,她進門的時候,居然還帶了一小瓶桌花。
這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們倆的緋聞啊。
曲洋簡直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問,“小邱,你在幹嘛?”
邱漫眨了眨眼說,“送花呀。”
理直氣壯得曲洋簡直說不出話來。
而高冷的紀廳長,卻有些高興地接了花過去,並道,“曲洋,你現在膽子挺肥,小邱也是你叫的?”
曲洋愣了。
所以,影片是真的。
這兩個人也是真的。
好得很,好得很。
曲洋恭敬地對邱漫說,“嫂子,您跟紀大慢聊。”
邱漫看了看曲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曲洋匆忙關門撤退,生怕被紀大嫌棄。
紀子洲將她攬在懷裡,竟是無限憐愛。
他問她,“為什麼想辭職?”
邱漫說,“為了不給你添麻煩呀,何況考公安,純粹為了你。”
紀子洲摟著她問,“下一步什麼打算?”
邱漫說,“只能回家接手公司了吧。”
紀子洲抱著她,聞著她身上的香氣問,“秋秋,你可以有很多選擇,你不必浪費時間在我身上,我可以陪你談一場戀愛,你明白嗎?”
邱漫哦了一聲說,“我沒說要跟你結婚。”
紀子洲聽了這句,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說,“秋秋,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看,我都已經有白髮了,而你還那麼年輕。”
邱漫說,“我也有,昨天發現了一根。”
紀子洲氣笑,他說,“我是認真的。”
邱漫說,“我也是認真的。”
紀子洲嘆了口氣道,“你只比圓子大一點。”
邱漫道,“你把10歲當一點,那你也就大我。”
紀子洲說,“你怎麼罵人呢。”
邱漫笑了,她明白啊,這個男人,這是他的患得患失。
從小沒有被愛的人,到老了,都學不會如何接納愛人。
可她只是更心疼,從不曾被愛的他。
她忽然問,“那位蘇部長,以前很愛你嗎?”
紀子洲一愣。
邱漫說,“在意你,總有辦法知道你的一切,不是嗎?”
紀子洲道,“也許吧,她如今過得很好。”
邱漫說,“她已經走出來了,那麼你呢?”
紀子洲沒有回答。
邱漫摟住了他的脖子,溫柔地,親吻他的脖頸,他的喉結,他每一處迷人的地方。
她在他耳畔說,“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你在意我就好,我要你心疼我,因為我很心疼你。”
紀子洲聽她說這些,長嘆一聲道,“我很在意,在意別人說你。”
她說,“我不在意,所以你也不用在意。我們結婚吧。”
紀子洲說,“我不願意耽誤你,你明白嗎?”
邱漫說,“都十年了,你說這些太晚了,如果當年你沒有救我,如今我也不會纏著你了。”
她抱著他,邱漫感受到他溫熱的鼻息,將她的襯衫打溼了。
她說,“命中註定我要同你在一起,只是時間有些晚而已。”
他說,“我這個人陰暗,自私,狹隘。”
她說,“在我看來是深謀遠慮,恩怨分明,做人現實一點不好嗎?”
他沒有回應。
邱漫說,“你想象一下,未來我因為家族聯姻,嫁給了一個我不愛的人,他知道了我的過往,說我是雙破鞋,說我不檢點,還說是我引誘罪犯強暴我,認定我有罪。因為我生不出孩子,而打我,罵我,恨我。你想象一下。”
這些,他連想都不敢想,卻也知道,這些,放開了這個人,或許她終會遇到。
他說,“我們去領證吧。”
邱漫問,“你不要申報?”
紀子洲說,“領完證再申報,不過先去公證一下財產,畢竟你是富貴人家千金。”
邱漫說,“如果我說不呢?”
紀子洲說,“聽話。”
邱漫說,“你說句好聽的,我才聽話。我愛聽好聽的。”
紀子洲忍笑說,“乖秋秋,先公證,再領證,然後我們去度蜜月,好不好?你想去哪裡?”
邱漫說,“順徳。”
換紀子洲一愣。
邱漫說,“把我也裝進你的回憶裡,畢竟那個人已經走得很遠了,你年年帶著圓子去,有意思嗎?”
是啊,回憶裡,那些塵封的過往,其實也早已遍尋不著。
這些年遺恨的,不過是未曾得到,和已經失去。
可此刻,沒有了當年那些羈絆,他已經可以得到,也不用再害怕失去了。
此刻,竟是他一生之中,被允許愛得最真的時分。
寧京市的別墅區內,對門兩棟別墅,突然同一時間貼出了紅色雙喜。
新郎早上8:07出門,8:08接回了新娘子。
沒有請任何的賓客,只有新娘的父母和新郎的兒子做見證。
某種程度上看,這對新人,各有殘缺。
卻意外,畫出了一個正圓。
別墅的牆上,書畫換了一幅。
傳統水墨畫上,題了這麼一句:
滿目青山空念遠,落花風雨又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這天紀廳長加班到深夜,回家的時候,遠處聽得犬吠聲。
推門,將深秋的寒意,留在了屋外。
屋內,是一室溫暖,撲面而來。
香薰散著嫋嫋的白煙,帶著雪松、柏木和乳香的味道。
她坐在書桌前對著電腦,正在看助理發來的企業資料,明天要出差去深市談判。
看到他回來了,她眉眼帶笑,趿著拖鞋跑過來,提了他的公文包放在一旁,撲他問,“今天忙嗎?又這麼晚,是不是上次那個案子有後續?”
他吻了吻她,扯開了領帶扔在一旁的架子上說,“是啊,問題在下面,根子在上面,走鋼絲而已。”
她說,“你不是最擅長這些?我看前幾天,處理了宿吾的副局長,那位以前可是沈局長提拔起來的呢。”
他嘆氣道,“反正是得罪人的活。”
她說,“你還有崔部長幫你說兩句,應該沒事吧?”
他笑了笑道,“你要是我的對手,那我可得頭疼了。”
她笑著道,“給你留了宵夜,是要小米粥,還是雞蛋餅?”
他說,“都想嚐嚐。”
她說,“啊,對了,我昨天做的熟醉蟹,今天能吃了,我也想吃了。”
他說,“配一碟薑絲吧,驅寒。”
她應了說好。
他換了拖鞋,走到廚房洗了手。
她回身的時候,湊過來親了親他。
人間的夜,深邃動人。
家庭溫暖,甜蜜醉人。
就像這熟醉蟹,甜中帶著鹹,配著粥,溫暖了晚歸人的胃。
也安撫了,被工作折磨了一天,疲憊了的心。
相遇,便是人生幸事。
不論早或遲。
終會遇到,對的人。
秋日晚景,也許,更勝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