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福生的公司惹了點麻煩,在網上弄了不小的輿情出來。

他是y區政協委員,託了人,找了y區宣傳部副部長,網信辦蘇主任,想要擺平。

誰知,對方不收禮,不吃飯,還不給面子。

他七拐八彎地,透過自己老家的公安局吳局長,同滬市公安局紀副局長聯絡上,才搞定了這件事。

所以今天特地設宴,請紀局吃飯,給他道謝。

唐福生滿臉堆笑,同這位看上去頗難打交道的紀局長敬酒道,“領導,謝謝啊,要不是你,我們公司這次就完了。”

紀子洲抬了抬手道,“不用謝我,要謝你也應該謝老吳,不是他跟我開口,這事兒我不會管。”

唐福生笑著道,“那是那是,領導,我敬您。”

紀子洲只是抬了抬杯子,抿了抿,都沒見酒少半錢。

手機上,看著紀修遠剛剛發的動態,是跟幾個朋友去爬武功山。

他給紀修遠發訊息,讓他注意安全。

紀修遠立馬回覆,“老爸,你放心,這裡好美,下次帶你來。”

紀子洲微微一笑,回覆了一個字:好。

唐福生帶來的人,發了一圈信封。

紀子洲順手,就把那信封扔給了秘書小魏。

唐福生一看,連忙給紀子洲補了一份。

紀子洲抬了抬手道,“夠了,心意領了。”

唐福生帶來的人,開始輪番敬酒。

唐福生腆著臉笑道,“紀局,還是您上路,這次要不是您請網安幫著刪帖,出面警告那人,我這生意可就徹底垮了,感謝領導伸張正義,為民做主啊。”

紀子洲沒什麼反應,只是看著面前的酒杯,彷彿沒聽到他的話。

唐福生知道,能請到這位大佬就已經極有面子的了,奈何這位大佬喜怒難測,不愛喝酒,不抽菸,不貪財,還不好色。

這種男人其實最難對付,都不知道他有什麼愛好,更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投其所好。看上去沒有弱點的人,往往是極有野心的。

為了表示感謝,唐福生特地道,“紀局,這杯還是敬您,為了這事,我們先前還請政協幫我牽線了y區網信辦,誰知道網信辦那個姓蘇的女主任,一點都不賣面子,請她吃飯都不來。”

市局公安指揮中心主任王至宥看向紀子洲,紀子洲只是抬了抬眼皮,依然看著手機裡,紀修遠發來的武功山美景。

王至宥心想,這唐福生可真是不知深淺,一句話就踩了紀局的雷區了。

王至宥是一路跟著紀子洲,從y區公安分局上來的。

原先紀子洲在y區做公安分局局長的時候,最是難約。

但只有一個人,但凡與她有關的事,若是紀局知道了,必然會不著痕跡地幫她辦。

王至宥是紀子洲身邊,唯一知道這些的人。

唐福生這種人,為了抬高眼前的人,總要去貶低一個,偏偏踩了紀局的禁忌。

就聽唐福生道,“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那女人一看就不好相處,哪兒像紀局這麼平易近人,領導,我敬您。”

紀子洲看向王至宥,王至宥明白紀子洲的不耐煩,對唐福生道,“領導,後面那一檔來催了。”

紀子洲點了點頭,舉著杯子對唐福生道,“這件事幫了你,沒有下次,我只是為了還朋友的人情,還有事,先走了。”

唐福生舉著杯子滿臉堆笑說,“是是是,感謝領導,您肯來就是賞光了。”

紀子洲提了外套,走在最前面。

王至宥陪在他身後,司機早就由秘書叫了過來,在樓下候著了。

唐福生躬身要同紀子洲握手道別,紀子洲只是點了點頭,秘書幫他開了車門,他上了車,王至宥從另一邊上車,兩輛車,7個人,揚長而去。

唐福生的助理道,“老闆,這人也太拽了吧。”

唐福生罵道,“蠢材,別亂說話。”

紀子洲坐在車上,王至宥坐在一旁,陪著去赴第二場約。

到的時候,對方還沒到,紀子洲和王至宥下了車,秘書上樓打點,司機停車,後面一輛車還堵在路上,尚未開到。

王至宥看著他的臉色,也不敢說話。

紀子洲問,“剛剛那個昇榮,是不是做金融的?”

王至宥道,“是的,做信貸的。”

紀子洲笑了一聲道,“是高利貸吧?”

王至宥看著他,紀子洲輕描淡寫地道,“回去讓小峰看一看。”

小峰是展峰,經偵總隊三支隊隊長,也是紀子洲一手帶出來的人,要處理這麼一家公司,還不是輕而易舉?

王至宥點頭應了。

紀局玩人的手段,王至宥是見過的。

當年龐正建被整得有多慘,他也是第一次開了眼界。

原來在看守所,還能讓人那樣生不如死,卻說不出口。

要不是龐正建交代得快,最後案子又判下來了,真怕龐正建活不到正式收監的那天。

第二場是同k區的新任區長薛彥,兩個人曾經一同在黨校培訓,當了一個月的隔壁鄰居。

紀子洲同薛彥握了握手,兩個人拍了拍對方,一看就是多年的老朋友。

薛彥搭著他的背,兩個人一起上樓。

席間,說了正事,話題自然開始跑偏,走八卦向。

薛彥問,“駱秘書長要去當組織部長了,你知道麼?他原來是y區政法委的吧?是不是跟你共事過?”

紀子洲點頭道,“是,聽說了,他應該是你前任的前任的前任。”

薛彥笑著說是,又問,“他背景聽說很牛?他爸好像是金融圈傳奇人物,超期服役了4年,是嗎?”

紀子洲說,“是啊,退了好多年了吧,不過還聘著在做國務院高參。”

薛彥道,“聽說駱秘書長這次是被上面老大看中了。”

紀子洲帶著疑問的一聲“哦?”

薛彥笑了笑。

紀子洲道,“你是市府辦下來的,情況應該比我熟,他原先是市政府秘書長啊。”

薛彥道,“是啊,當時我在市政府督查室當副主任。他好像跟你一年的吧?”

紀子洲點了點頭道,“他人還不錯。”

薛彥說,“我挺佩服他的,那時候他先跟的裘,裘特別喜歡他,但換屆的時候,裘去外省了,沒幾個月他又跟的沈。”

紀子洲點點頭說,“沈後來進去了。”

薛彥道,“是啊,你也說,沈進去了,照道理跟他的人都得倒黴不是?誰知道,後來駱會提市委常委,做了市委秘書長,這才過一年就要轉組織部長,我第一次看到這種騷操作。”

紀子洲笑了一聲道,“當時換屆開獎的時候,大家都沒想到吧?”

薛彥說,“是啊,誰能想到呢?本以為是罪臣,仕途終結,最後搞了個大逆轉。”

紀子洲同他碰了一杯道,“我當時進市局的班子,還是他推薦的。”

當時,若不是駱梓青幫著說話,以他那時候的處境,只怕如今,不知道在哪裡了。

薛彥點點頭說,“你那時候在分局局長的位置上也捂了很長時間,這一步很難啊。”

紀子洲笑了笑,其中緣由,如何同外人說道?

他淡淡地說,“又不是到點就一定要提的,職場天花板哪兒哪兒都是。”

甚至,很多時候,沒了靠山,別人只會想盡辦法,將對手拉下馬去。

這麼多年,還能在這個位置上坐著,其中的鬥爭和艱難,只有自己體會。

薛彥說是,又說,“這次老大點名讓他去當組織部長的,聽說為了他,跑了兩次京城。有時候這種事情,也都是命中註定。”

紀子洲夾了一筷子菜,點頭道,“駱這人很有定力。”

薛彥舉著杯子同他幹了一杯道,“說來容易做起來難,真的臨到自己身上,能有幾個不著急的?”

紀子洲點了點頭,喝了酒,讓王至宥幫著添酒。

這仕途,處處波詭雲譎,驚濤駭浪。

有人的地方就有鬥爭,高官厚祿,世人所求。

因此,也沒什麼想不通的。

駱梓青是個通透的人,定力比一般人強多了,看定的人才會跟,跟人一定跟對人,如果看不上,寧願不跟,隨便對方怎麼汙衊詆譭,不跟就是不跟,鳳非梧桐不棲,這方面,他自嘆不如。

也許是因為生在羅馬,看多了權貴,什麼人什麼樣的結局,打一眼就看透了。

不像他,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磕得頭破血流,才明白這其中的奧妙。

輕易不能上船,因為上錯船,代價會是巨大的。

兩個人正在閒聊,紀子洲手機響了,是市委組織部幹部處處長方丹丹。

紀子洲笑問,“方處,有何指示?”

方丹丹道,“領導,您就別拿我取笑了,明天吳部長想找您聊一聊,不知道方便嗎?”

吳部長是市委組織部分管地區幹部工作的副部長。

紀子洲說好,問了時間地點。

掛了電話,薛彥看向他笑問,“有好事?”

紀子洲搖頭道,“應該不會,張局剛到任,我又能去哪裡?”

薛彥問,“京城?”

紀子洲覺得不可能,就說,“可能是為了別的事吧,談了再說。”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才散。

次日去了市組,吳部長找他談話。

紀子洲進了吳部長辦公室,同吳部長握手。

吳部長歲數稍長,微笑請他在沙發上坐了。

吳部長問,“在公安好多年了吧?”

紀子洲道,“是的,從政府體制回到公安,20年了。”

吳部長道,“你資深啊,6年分局長,7年指揮部主任,7年副局長,不容易啊。”

紀子洲道,“習慣了,也只能幹公安。”

吳部長道,“能在一個領域深耕,佩服紀局。”

紀子洲謙遜了幾句。

吳部長又問他現在分管什麼,紀子洲簡單回答了。

兩個人不鹹不淡地聊,也聽不出吳部長讓他此來的目的。

過了會兒,吳部長又問,“家裡呢?”

紀子洲道,“還好,就那個樣子。”

吳部長說,“當年的事,太可惜了”

紀子洲的妻子,在他一次出差考察的時候,出車禍死了。

當時他孩子還小,為了這件事,他提前結束了考察,還是從市組走的流程。

老丈人賀鵬程當時剛退休幾個月,受了這麼個刺激之後中風癱瘓,就一直在幹部病房住著。

又過了幾年,終於熬不過去了,就走了。

此刻吳部長提起,紀子洲沒有應聲。

吳部長又問,“家裡還有別人嗎?”

紀子洲道,“就我母親了,幫著照顧家裡孩子,父親前年因為肝癌,過世了。”

吳部長道,“孩子呢?多大了?”

提起這個兒子,紀子洲有了笑容,他說,“大三了,在交大讀書,也想以後出國去讀研。”

吳部長終於有了些笑容道,“你培養得很出色啊。”

紀子洲沒有繼續說,但目光是溫和的。

兩個人又說了會兒以前工作中的過往,大部分都是老黃曆了,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時光不自留,如白駒過隙。

吳部長道,“駱部長一直很惦念你。”

紀子洲握著杯子,摩挲著道,“駱部長公正持重,讓人欽佩。”

吳部長道,“是啊。這次楚嶺公安系統出的事,你也知道了吧?我記得你申報的時候,在寧京市有房產?”

紀子洲道,“是的,當時買了想給家人療養的,但後來家裡老人陸陸續續都走了,那邊就放著,偶爾週末陪兒子過去度假。”

吳部長點了點頭問,“想過去楚嶺發展嗎?”

紀子洲挑了挑眉,看向吳部長。

原來如此。

楚嶺這次出事的,曾是黃原西的第四任秘書。

也曾從部裡派到滬市任副局長,他和那位,關係曾經也不錯。

甚至不少楚嶺的幹部,還是從滬市調任過去的。

兩邊的交流不少,彼此也算知根知底。

無怪這次推薦他,原來是讓他去穩定局勢。

吳部長道,“那邊省委組織部來徵詢合適人選,駱部長讓我問問你的意見。”

這一步,太難跨過去了,等到人生半百,他其實已經放棄了。

紀子洲想了一會兒說,“我只能說去試試。”

有時候,機會總是這樣,在一個人早已放棄的時候,悄然而至。

真的來到了,卻已沒有了當初汲汲渴盼的那種興奮,反而只是一種意興闌珊的索然。

不想離開故土,因為那裡,沒有故人。

吳部長道,“去外省任職,的確會遇到很多困難。但是駱部長覺得,不管是帶隊伍,還是處理複雜問題,紀局都有獨到之處,推薦了你過去,部裡也有領導為你說話。”

紀子洲挑了挑眉,想了想,才明白,應該也是駱梓青出面說情的。

部裡第一副部長,同駱梓青是好朋友,他也是一次偶然中知道的。

於是紀子洲也不推辭,說了聲,“感謝駱部長的知遇之情。”

吳部長道,“如果你同意,明天去寧京市,到楚嶺省委組織部談話吧,小方會幫你聯絡安排的。不過候選人還有幾個,這你明白的。張局那邊已經知道了,你再跟他說一聲就行。”

紀子洲微笑點頭,說了聲謝謝,同吳部長握了手,吳部長拍了拍他的肩膀,兩個人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