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之前那位給蘇蓮衣指路的大娘正要去廟裡燒香,見到林府護衛拿著畫像到到處問人,瞥了眼畫像,自語道:“咦,這不是剛才那個小姑娘嗎?”
有耳尖的護衛聽到了,忙上前詢問。
大娘支支吾吾不知道該不該說,萬一害了人家小姑娘可如何是好。
“這位大娘,知道的話就趕緊告訴說吧!這是林知府家的護衛在尋找林小姐。”有人勸道。
“就是就是。知府大人指不定多著急呢。”周圍人們附和道。
林淵愛民如子,勵精圖治,頗有名望,大娘是知道的,稍作猶豫便告知護衛。
因此,護衛很快就得知蘇蓮衣的去向,火急火燎追過來,再找不著就沒臉回去了。
等蘇蓮衣被團團圍住時,才發覺已經錯失良機。
“小姐,大小姐沒和你在一塊?”為首的林護衛四處瞧了瞧沒看到林漫月。
“我和她在街上失散了,你們快去找她。”蘇蓮衣有些擔心林漫月,連忙告知林護衛。
林護衛轉身對手下吩咐道:“你們幾個去附近找找,務必要找到大小姐。”這才畢恭畢敬地對這個從小到大沒少給他們惹麻煩的相府千金說道:“請小姐隨屬下回府。老爺夫人都急壞了。”
“我不回去。你們幾個也快去找月姐姐啊!”蘇蓮衣有些懊惱,還是固執地不肯向現實妥協。
林護衛擦了擦額前的汗,拿她沒轍,綁又不能綁,碰又不能碰,總不能打暈了拎回去吧!若是公子在此就不用發愁了,想到這便讓一個手下去給公子報信。
“既然小姐不願隨屬下回府,那行吧。屬下跟著小姐就是,小姐去哪屬下就跟哪,左右林府也回不去了。”
蘇蓮衣見一向行事穩重的林護衛居然有些耍賴的意思,當下氣結,卻也同樣拿這些自小看著她長大的護衛沒辦法,“隨你”哼了聲便自顧自走了。
臨春河畔的遊人就見到這樣一幕,一個嬌俏的小姑娘負手信步,雪白裙襬隨風翻卷著,似有繁花在她衣上搖曳生姿,神態悠閒賞著臨春河旖旎風光。而身後幾個魁梧漢子亦步亦趨,卻都滿臉無奈之色,滿目春光皆視而不見,視線緊盯著那小姑娘,似乎怕跟丟了。
你在看風景,別人在看你,還是一群漢子。雖說自己一向行事出格,不拘小節,但是這麼多人盯著也瘮得慌啊。
蘇蓮衣心下腹誹,面上卻不顯,依舊一派從容優雅。也不能這樣一直跟他們耗著吧,得想法子脫身才是,等表哥來了就只得乖乖回府。
看到水面那群黑天鵝已經遊遠了,她腦子靈光一閃,有了!
“月姐姐快走!”蘇蓮衣裝作不經意的回頭,突然神情急切地朝林護衛身後喊道。
林護衛一回頭,視線掃了一圈哪有林漫月的身影,耳邊只聽“撲通” 一聲 ,當下暗道不好,轉身就見到一抹雪白身影消失在水面上!他們這麼多人連個小姑娘都看不住,有何顏面回府見老爺。
“快!下去找,一定要找到小姐!”林護衛身為江南人氏,卻不諳水性,旱鴨子一個,只得留在河邊死死盯著水面。
這臨春河河面寬廣,水深且遍佈水草,小姐也太胡來了。她這千金之軀萬一出事,自己可就萬死莫贖了。
“噗通” “噗通”河面上揚起一陣水花,幾個護衛一頭扎入臨春河。
四處搜尋了許久,沒找到蘇蓮衣的蹤跡。
“蓮衣呢?不是說找到了?”
林護衛正指揮他們搜尋,身外傳來一道疑惑的詢問,他轉身,見是林晏帶人趕到。
“小姐趁屬下不注意跳河了,屬下正在尋找。”
“跳河?”林晏興致盎然地探頭望向河面,“嘖嘖,這春寒料峭的,小丫頭這麼拼啊……”
“公子,我們幾個都下去找吧?”他身後的護衛說道。
“不用。”林晏搖頭,又朝河裡的那幾個護衛喊道:“喂,你們幾個,不用找了,上來!”
“啊?公子這……”林護衛急道,公子向來不著調,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胡來。
“放心啦,蓮衣水性頗佳,再者平日聰明機靈,想來是不會做沒把握的事。這樣吧,留一些人沿河守著,其他人去找船。”
眾人紛紛應是,分開行動。
“河面遠處有畫舫,若我是蓮衣,我就去畫舫碰碰運氣……”他低聲唸叨著越走越遠。
“公子你去哪?”林護衛叫住他。
“我去那邊亭子裡歇會兒。”林晏頭也沒回繼續走著。
林護衛無語,這表哥當得也太不靠譜了,自家表妹還在冰冷的河水裡泡著,他倒好,趕著去邊上歇息?
蘇蓮衣確實是想遊向畫舫,無奈這沿岸的水下長了好些水草,她一下來,沒遊了會兒便被水草纏住腳,她越掙扎越往下沉,解了許久才解開,實在是驚險。
再不能掙脫浮上水面換氣她就要溺死在這臨春河了。
幸好護衛還沒有仔細搜尋就被林晏喚上岸。
她打算先游到畫舫,威逼利誘什麼的都好讓人帶她去對岸。當下朝那個方向游去,拜府上那幾只桀驁不馴的大白鵝所賜,時常下水追鵝,因此練就一身好水性。
看著不遠,實際卻是有段距離,加上畫舫正緩緩地朝前方劃去,並不是遠遠看去那樣靜止不動。
江南雖然常年溫暖宜人,但春日裡的河水還是有些寒涼,泡久了寒氣入侵四肢百骸還是令她苦不堪言,手腳漸漸有些乏力。
不過想想為了自由,還是咬咬牙繼續奮力朝畫舫游去。
終於趕上顏色豔麗的畫舫,船上傳來絲竹管絃聲,還有男女的調笑聲,好不熱鬧。
蘇蓮衣遊近一些,聽清了畫舫上傳來靡靡之音,還有女子低聲吟唱些淫詞豔曲,極是大膽露骨。
蘇蓮衣市井話本也看過不少,自然明白這是男子尋歡作樂的花船,撇了撇嘴,倒有些猶豫要不要上去,不想多生事端。
她頑劣歸頑劣,倒也受了不少林家清正家風的薰陶。
但若不休息,她就沒力氣到對岸了,而此刻正位於河中心,真是進退兩難。
萬般糾結時,突然發現前面還有一艘暗色畫舫,和周遭這些金黃八角亭蓋,硃紅圓柱子,張燈結綵,雕樑畫棟的畫舫相比太不惹眼。
看起來船主頗為低調,是以之前蘇蓮衣完全沒有注意到。鬆了口氣,這下有救了,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船就好說,被發現也能搪塞過去。
雙手費勁攀上船板,蘇蓮衣深深吐納,憋悶許久的胸口終於好受些。
“幸好還有一艘清靜的畫舫,不然非淹死不可。”她喃喃自語道,雙手抓緊,準備上船,突然意識到什麼,抬起頭。乍眼望去,對上一雙幽深的眸子,卻是一個長相俊美的年輕男子,眼角微挑,正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蘇蓮衣驚得鬆了手,沉入水中,方才明明視察過了,沒人才靠近,這人什麼時候出現的??
“咳咳……”嗆了幾口水後探出水面猛咳了幾聲,見那人沒有動作,她小心翼翼試探般地再攀上船沿。
男子倚在柱子上,修長勻稱的手指握著精緻小巧的翠玉壺,凝白青翠,皆如玉質。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場景,在他這裡卻顯得極賞心悅目。
仰天一飲而盡,清透的酒液順著嘴角流下,他毫不在意,隨手一扔,動作行雲流水,姿態閒散而優雅。
蘇蓮衣目光追著那一抹翠綠而去,見那玉壺穩穩當當落在旁邊的案几上,完好無損。
還未驚歎,便見他信步走來。
此刻,似天地靜籟,鴻蒙初開。他的背後,萬物皆歸於虛緲洪荒,她的眼中,只此一人。
原來世上竟會有這麼一個人,當他出現時,天地失色,只他是這世間萬物最不可忽視的存在。
蘇蓮衣定定望著他,怔愣許久,一手捂上胸口,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心跳又劇烈跳動,一下,一下,從未有過的真實而鮮活。胸臆間隱隱發燙,熱意似乎又一路蔓延到臉上。
蕭顯居高臨下打量著這水中的小姑娘,烏黑秀髮溼嗒嗒淌著水,披散在身前,雙目猶如幼鹿般清澈見底,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她身姿纖細,如同一朵自水中怯怯探出的小芙蕖,盈盈弱弱,清靈蘊秀。
他驀而勾唇一笑:“傳聞江南水鄉多精魅,果然誠不欺我。”
蘇蓮衣才歸位的心神因他這一笑一語又迷失了,怔怔望著他,容貌氣質尚在其次,那極富磁性的嗓音才是擾亂她心神的元兇,簡直毫無抵抗之力。
手腳一軟,差點又落入水中。
“唔、不過看起來傻乎乎的,莫不是心智未開?”他若有所思,語氣聽起來頗為惋惜。
“……”你才傻乎乎你才心智未開!
要是換個人蘇蓮衣就這樣懟過去了,偏偏猶如風乍起,一池春水泛漣漪,這人實在是讓她心亂心慌。
一陣風吹來,她冷得直哆嗦,靈臺瞬間清明,牙齒顫了顫,吐字有些不清晰。
“可否讓我上你的……啊嚏……床?”在水下受了寒,嗓子有些澀啞,加上帶些鼻音,這“船”聽起來就像是“床”了。
他一撩錦袍緩緩蹲了下來,白皙修長的手指微抬起她下顎,嗤笑道:“我的床可不是隨便哪個山精水魅都能上的。”
他“床”字特地咬了重音,嗓音低沉,眼角眉梢皆是輕佻之意。
她此時一身狼狽,表情可憐兮兮,加上少女聲音軟糯,想來任何人都不忍心拒絕
偏偏蕭顯不屬於任何人中的一員,身份使然,他見慣了形形色色的女子為了接近他費盡心思用盡手段。
許是這河面上哪艘畫舫的姑娘,如此出場方式,倒是有些意思。
她渾身早已冰冷僵硬,那溫潤的指腹一碰上她肌膚,微暖的觸感極其鮮明,令人忽略不得。
蘇蓮衣長這麼大何曾被男子如此輕薄對待過,長睫如蝶翼撲閃著,蒼白的臉頰頓時浮上一抹紅暈。
等她反應過來他話裡譏誚之意且言行輕浮時,心頭那點旖旎念想霎時幻滅。
“我是說船!畫舫!不是床!!”蘇蓮衣惱羞成怒,朝他低吼道。
蕭顯微微一笑,清風霽月,慢條斯理道:“有區別嗎?”
“你……”她氣結。
“我如何?”他饒有興致地問道。
“你無恥!”
她冷得直打寒顫,咬牙切齒。
“公子,咦?” 周青一出來便聽到蘇蓮衣罵他家公子無恥,一出來見此狀況愣了愣,呃、公子這是在……調戲小姑娘?河裡的姑娘??
他四周望了望,周邊畫舫相隔甚遠,這姑娘哪來的?難道是坊間流傳的魚美人尋著公子報恩來了?
蘇蓮衣原本黯淡下來的雙眸瞬間又亮了,目光灼灼地望著周青。把周青瞧得渾身不自在,他撓了撓頭,看向蕭顯,詢問道:“公子?”
蘇蓮衣看在眼裡,心道他只是個聽命行事的隨從,一切還要看他主子的意思。可他這主子惡劣冷漠,毫無相助之意,真是白長了一副好皮囊。
“我就是無恥了你又能如何?”蕭顯收回手,睨了她一眼,悠悠道。
“我可是丞……知府的女兒。你如此無禮,還見死不救,我爹……不、不會放過你的……”
蘇蓮衣實在是逼急了無計可施才想搬出她爹的名頭準備以勢壓人,臨出口又改成知府,這是在江南,還是知府之女可信些。
只是終歸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一臉心虛,話也說得磕磕絆絆。
蕭顯聞言眸子深了深,林淵的女兒……
“你是林知府的千金?蘇相的侄女?你怎麼會在水裡?”周青驚訝道,看她臉色蒼白,忙朝蕭顯說道:“公子,還是先讓她上來吧?這春日河水冰冷的……”
蕭顯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略一思忖,伸出雙手把蘇蓮衣緊握船沿的芊芊玉指一根根掰開。
周青目瞪口呆,這真的是以仁心為天下所頌,得趙老太傅盛讚一句頗有往聖遺風的太子殿下本尊嗎?
雖說她是蘇相的侄女,但也只是個年紀尚小的姑娘,殿下心胸豁達,應該不會胡亂遷怒才對啊。
蘇蓮衣顯然沒料到他會如此動作,驚呼一聲沉入水中撲騰著。
無視河中連嗆好幾口水的蘇蓮衣,蕭顯拿起旁邊桌上的銀絲帕子細細擦拭手指,若無其事道:“讓船伕開快些。”
“那林姑娘……”
“此番南下務必低調行事,不可惹麻煩。” 言罷轉身入了畫舫。
周青腹誹,這哪是不惹麻煩,殿下您這是在招仇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