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聽到七皇子在找她,蘇蓮衣驚訝抬起頭看他,這段話資訊量太大,以至於她都沒反應過來。
蕭顯好整以暇望著她怔愣的模樣,眸子裡劃過一絲笑意。
蘇蓮衣萬萬沒想到自己不過是躲在東宮睡了一覺,外頭就已經鬧得沸沸揚揚。
蕭盈輕被罰跪,這下子更要恨死自己了。
“呃……我就是想嚇嚇六公主,誰讓她老是針對我呢。這事又怎麼會驚動陛下和皇后娘娘呢?”
“蕭巖聽聞婉妃邀你進宮,前去尋你了。”
蕭顯把玩著手心的杯子,語氣中帶了些許玩味。
蘇蓮衣一時心情複雜,不知道說什麼好,前幾日才因為蕭巖暴露行蹤,如今又歷史重演。
蕭巖對她太過關注她不是沒有察覺,不過他未曾言明她也不會主動去挑開。
想到他此刻說不定還在焦急找自己,蘇蓮衣心裡一陣愧疚,嘆了口氣,“原本想直接出宮回府的,現在看來還得去善後。”
想了想又說道:“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人發現我來過東宮,與你見過面。”
“哦?為何?”
見他挑了挑眉,她解釋道,“小時候你就曾無端因我而受罰,雖然那時候我都不明白為什麼。今日是我自己無意中闖進來,不能再給你添麻煩。”
蕭顯看她一臉認真的表情,不由得失笑,“你覺得我還是那個謹小慎微任人隨意拿捏的少年嗎?”
他雖然帶著笑意又說得隨意,蘇蓮衣卻心神一凜,是了,如今陛下龍體每況愈下,他離九五至尊只一步之遙,這些年他能安安穩穩端坐太子之位到現在,又哪裡會是個簡單角色?
看她一臉糾結想著怎麼措辭好的模樣,蕭顯也不再為難她,既然她不想和自己明面上有任何牽扯,那就隨她吧。
“我讓夜隱送你。”
“嗯?”
“放心,會避開宮人。”
“……好。”
蘇蓮衣心想,他肯定已經看出了她想跟他劃清界限吧?
在得知他的身份後,哪怕他和她爹不是政敵,她也會萌生退意,這宮牆裡的生活,從來都不是她想要的。
臨別之際,蘇蓮衣走了幾步,又回頭輕聲說道,“若顧公子只是顧公子就好了。”
說罷頭也不回隨夜隱離開。
蕭顯望著那抹倩影消失在殿門外,他舉起手中的酒杯,杯中瓊漿隨著他指腹摩挲而輕輕晃悠,暈開一圈轉瞬即逝的漣漪,一如少女那未定易變的心性。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天鵝湖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泛舟湖面溜一圈是挺快的,但若是要在湖底找到一個人,那還是得花些功夫。
禁衛軍細細搜尋了大半日,蘇家小姐沒找到,屍骨倒是找到了兩具。
一具年代久遠身份已無處查證,另一具看著也有兩三年了。
蘇蓮衣過來時,猛然看到岸邊擺著兩具剛撈起來溼漉漉的殘骸,嚇得她連連倒退了兩步。
“蓮衣!!”蕭巖驚喜喚道。
蘇蓮衣看了他一眼,目光忍不住又飄向那兩具屍骨,害怕歸害怕,第一次見到屍骨怎麼可能不好奇。
“你別怕啊,我馬上讓人弄走。”他轉身朝侍衛吩咐道,“快把這些弄走!”
“是。”兩個侍衛三下五除二就把現場清了個乾淨。
“這屍骨的身份還能查到嗎?”
“可能是宮人失足落水吧,若是要細查恐怕不太容易。”
關於屍骨的身份來歷蕭巖一點興趣都沒有,後宮這種地方,歷年來平白無故失蹤的宮女太監數不勝數。
就算是為人所害,如今也不會有人去關心一具屍骨的過往生平。
後宮嬪妃為了爭寵,勾心鬥角鬥得你死我活蘇蓮衣也不是沒見過,她自然也明白,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裡,大概沒有哪處湖泊水塘底下是乾淨的。
等蕭顯繼位後,他的後宮又會是一副怎樣的光景。
蘇蓮衣想象了一下他坐擁後宮佳麗三千的畫面,原本低落的心情不由得又沉了幾分。
蕭巖見她低頭不語,以為她是在為逝者感傷,立即轉移話題,“別管那個了,倒是你,讓我好找,我都擔心了大半日。你不是落水了嗎?又是從哪裡過來的?”
“讓殿下擔心了。”蘇蓮衣收斂情緒,打起精神把想好的說詞說了一遍。
“我水性不佳,落水後順著水流也不知道漂到哪裡,後來被湖岸邊一截垂下的樹幹攔住,才得以爬上岸。我在岸邊曬乾衣服後不小心睡著了,醒來後聽說殿下帶人在此找我,就找人帶我過來。”說著她指了指一旁的宮女。
宮女是她路上攔下的,垂下湖的樹枝也確實存在,她之前就在那邊休息過,為了逼真些,還把衣裳髮髻弄亂。
蕭巖見到她沒事也就沒有再深究,握著雙拳,咬牙道,“今日幸好你沒事,不然我不會放過蕭盈輕。”
小時候蕭巖沒少因自己和蕭盈輕鬧得不可開交,如今長大了,這對姐弟的關係好像並沒有什麼改善。
蘇蓮衣唏噓不已,隨即想到什麼忽然說道,“你們是不是誤會了?以為她把我推下湖?”
“難道不是嗎?她小時候就想這麼做了。”
蕭巖語氣裡對蕭盈輕這個皇姐頗為厭惡。
蘇蓮衣瞬間覺得自己是破壞他們姐弟關係的罪魁禍首。
“我不小心踩滑了……”
嚴格來說蕭盈輕其實是被她拉下水的,拉扯間她一腳踩滑,一下子失去平衡來不及鬆手,就把她也拉下去。
“你不用怕她,母后會為你做主的。”
“有一說一,這次就是個意外。”
“那也是因她而起的,她要是沒來這裡為難你,會有這個意外嗎?”
“……”
這話說得她都無法反駁。
“先去見母后讓她放心吧,聽到你失蹤的訊息她都擔憂得坐立不安。”
“嗯嗯。”
鳳儀宮。
皇后娘娘揉著額頭,臉上略顯疲憊之色,聽到宮人稟告蘇蓮衣平安回來,緊皺的眉頭才舒展了些。
蘇蓮衣一進大殿,還沒來得及俯身行禮就被皇后娘娘一把擁進懷裡。
“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叫姑母怎麼跟你爹孃交待?”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兒蘇蓮衣,心疼地說道,“姑母沒能護住你,讓你受苦了。”
“蕭盈輕那丫頭真是越來越不聽管教,姑母已經懲罰過她了。蓮衣要是還不解氣,本宮讓她再來罰跪。”
蘇蓮衣見她眼裡的殷殷關切之意不似作偽,她身體僵硬著,很不習慣跟她如此親近。
這個當今天下身份最尊貴的女子,曾育有一女,和蘇蓮衣相隔兩日出生,卻意外夭折。於是她便把一腔母愛都投到小蓮衣身上,蘇蓮衣小時候也是十分黏她,只是被歲月隔開的親情,終究是會淡薄許多。
她如今能做的,只有乖巧聽話,再也沒辦法像從前那樣有所倚仗而撒潑鬧騰。
恃寵而驕,也得有十成十的把握不是?
皇后安撫了她一陣子,就安排她在鳳儀宮住下。
蘇蓮衣心裡惦記被囚禁在相府的佘靈,林晏武力不差,但很多時候都不怎麼靠譜,還是得儘快想辦法解決掉佘靈這個麻煩。當時一時興起,沒想太多,如今冷靜下來想想,她留在相府始終是個隱憂。
皇后娘娘似乎也想尋得過往的一絲慰藉,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拉著她坐在榻上細數她曾經在宮裡鬧下的趣事。
蘇蓮衣只得安心住下,陪她敘話。
期間蕭盈輕來請安過兩回,原本和顏悅色跟她說著話的皇后臉色立馬沉了下來,蘇蓮衣不免有些同情她的處境。雖貴為公主,在這皇宮中卻無一人真心待她。
按理說她自小教養在皇后身邊,多少都會培養點母女情分吧。可皇后向來對她詞嚴厲色,蘇蓮衣曾暗暗猜測,是不是蕭盈輕長得太像她娘,才惹得皇后十分不喜。
皇后讓她向蘇蓮衣賠禮道歉,她以為她會不管不顧大吵大鬧,如同小時候那樣反抗,但是並沒有。
蕭盈輕冷冷看了她一眼,欠身致歉,語氣平淡。
皇后挑不到什麼錯處也就揮手讓她退下。
小住兩日後,蘇蓮衣便告辭回府。皇后忙著籌備千秋宴也就沒再挽留。
宮裡的事早就傳到相府,回府免不了有一番解釋。蘇仕霖象徵性訓斥了幾句不可冒犯公主之類的場面話也就作罷。
等她回房蘭芝立即把她拉到一旁,告訴她,佘靈逃走了!
“怎麼回事?”蘇蓮衣一驚,這麼快就逃了?
“昨晚公子去送飯,她就不見了,地上只有解開的繩索。”
“難道是傅白找到這裡把她救走?那天晚上府裡有什麼動靜嗎?”
蘭芝想了想,搖搖頭,“據公子觀察現場,覺得她自己悄悄逃走的可能性大些。”
“走就走吧,反正也給她個教訓了,這些天動彈不得應當吃了不少苦頭。留著哪天被發現也是個麻煩。”
“也是,留著還浪費糧食。”蘭芝贊同道。
如果她接下來不再來找她報復,蘇蓮衣也不想再跟她糾纏,冤冤相報何時了。
門外響起一道輕柔的嗓音,宛若鶯啼,“妹妹回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