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烏有動作太快,還是男人能躲而未躲。總之,他的額角幾乎在瞬時流出了一條蜿蜒而下的紅色痕跡,在傷口旁邊的肌膚也都青青紫紫,斑駁可怕。

他似是沒有痛覺,只隨意地抹了下眼,擦去了部分流到他眼旁的血液。

“你不應該修劍,你要做個靈脩。”他的聲音空靈且悠長,瞳孔的顏色倏然淺淡,從一個濃郁如墨的極端走向了另一個透明如水的極端。

不只有他身上發生瞭如此詭異的變化。

烏有突然急劇地喘息了一聲,身體搖搖欲墜,只有用一隻手撐著才勉強沒有傾倒下去。

疼痛,劇痛。

烏有單薄的脊背“簌簌”發著抖,被皮肉掩埋包裹的那寸寸白骨彷彿活了起來,掙扎著要撕裂這些阻礙,破體而出。

劍骨。

烏有幾乎在一瞬間就意識到了眼前這個男人要硬生生地將他的劍骨剔除的事實。

“你為什麼讓我做靈脩?”烏有抬頭看他,額頭滲出了密密的冷汗,大概是難以忍受的疼痛所導致的。

“因為你把我帶回家了。”男人歪歪頭,“誰帶我回去,誰就要做靈脩。”

“這裡又不是我的家,我也沒帶你回來。”烏有扳住了榻沿,骨節因為過於用力而發白,“你自己像條狗一樣,溜溜達達地跟在了我後面。”

“像條狗一樣”,這樣的形容極具侮辱性。但男人面容平靜,思襯了一番道:“你說的對。”

“但你還是要做靈脩。”

毫不講理。

聽到這句話後,烏有刻意地從他古井無瀾的臉上解讀出了幾分小人得志的意味。

“聽著。”烏有緊緊握住了他單薄的肩膀,將他的身體扳正對著自己。

“不管你想要什麼,都要我活著才能實現。你今天剝了我的劍骨,明天太一仙門就會殺了我這個天賦時有時無的怪物。”

男人不語。

“我可以練劍,也可以同時按你說的做。你想對付太一仙門?相信我,等我到了足夠高的地方,就能創造出你無法想象的價值。”

認為他的態度有所鬆動,烏有循循善誘,繼續說服他停止手頭的動作。

此時,他同烏有的距離極近,他輕而易舉地就看到了那雙清凌凌的眼瞳裡所激烈跳躍著的可以被稱為“野心”的火焰。

如果他真的胸懷大志,要將第一仙門傾覆,那當他看到烏有如此上道,一定會停止動作,對自己的接下來的行動斟酌一二。

可惜他並不將這個作為目標,他僅僅是單純的,被兩團人為所製造出來的虛幻火焰的焰影給攝去了魂魄。

灼灼的,鮮活的,光華四射的東西總是動人的,能夠讓他輕易放過的。

在兩人對視無言的一瞬間,疼痛感同潮水般退卻。

身體擺脫痛苦的同時,烏有的手也陡然一鬆,離開了他的身體。

而在將手收回後,烏有才發現自己的指尖上沾了點點血跡——烏有的手指由於太過疼痛而深深地嵌入了被自己所籠住的冰冷肌膚中。

“你叫什麼名字。”烏有繼續隨意地倚在了榻上,端起酒杯,為自己斟了一小杯酒。

“燭無。”

“什麼寓意?”他將酒液一飲而盡。

“沒有什麼意思。”燭無緩慢地走近烏有,晶瑩剔透的眼瞳似是被月光所穿透,閃著盈盈幽光。

“我誕生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叫這個名字。”

“他們都是這麼叫我的。”

他們?

他們是誰?

烏有剛想這麼問,燭無就將他整個人都完完整整地籠罩在了自己所投下的陰影之中。

“他們來了。”

“想看看你。”

燭無在他耳邊說了這兩句話。吞吐間,冰涼的氣息刺激著烏有,使他周邊起了一片小疙瘩。

霎時間,萬魂齊嚎。所有的寂靜都被它們吞食殆盡,悲哀得要將人四分五裂的慟哭與癲狂到了極點的尖笑織成了密密的網,長嘯聲連綿不絕,此起彼伏。

但烏有的眼前依舊什麼都不存在。

他攥了攥燭無的外袍,抬頭盯著他。

燭無本以為他會懼怕,於是想要伸手捂住他的耳朵,卻沒想到落入他眼中的,是一張極為輕鬆,甚至興致盎然的臉龐。

“讓我看看……嗯,’他們‘。”烏有求知若渴。

他非常想知道那些鬼魂們是像活人的作品中那樣保留生前形態,還是保留著死之時的形態抑或是異化成了一種完全與人類不同的怪物。

相當好奇的。

看到烏有的樣子,燭無用手指沾了沾自己額上的血液,將血液擦到他的眼皮上。

這些血液像是隔著皮肉被擦到了烏有的瞳孔上似的,烏有黑色的瞳孔登時周邊泛上一圈血色光暈。

不同於他設想中百鬼夜遊的混亂離奇的場景,那些遊魂,陰魅,厲鬼,各式各樣的鬼魂們齊齊跪伏在他的面前,準確來說,或許它們跪伏的是燭無。

烏有饒有興趣地看向站在他身旁看起來並不如何具有殺傷力的人,意味不明地說:“真厲害。”

燭無跨了一步,伸手將半開著的窗戶徹底敞開。

他的動作在不經意間帶倒了小桌,桌上瓷做的小酒杯“嘩啦啦”地掉在了地上,四分五裂。地板上很快出現了被酒液洇溼的痕跡。

烏有無暇顧及這一地狼藉,因為僅僅是窗戶所露出的街上一角就足以勾起他的興趣。

他俯身向外看,發現十里長街,他目之所及處都挨挨擠擠地趴跪著形容可怖的鬼怪,用密密麻麻、水洩不通去形容也沒有半點誇張的成分。

燭無補充道:“它們來得最早。”

烏有輕易地補出了後半句,“所以它們搶到了進入房間的資格”。

“它們真的是為我而來嗎?”烏有喃喃著,對於這看起來近在咫尺的至高無上的權力淺嘗輒止。

他張開手掌,虛虛地握了一下,似乎能夠將所有跪伏的鬼怪們都攏在手心。

“以後,它們都會都會為你而來,只要你需要的話。”燭無變相地回答了他的問題,將這把沾了蜜糖的刀刃穩穩地塞進了他的手心。

“那麼,你是誰?”烏有眨了眨眼睛,纖長的睫毛垂下,盛了淺淺的一泓月光。

“我是……”燭無頓了一下。

隨即,他的本能推動著他說出了答案。

“生魂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