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學校落成的這年,李二駝子已經43歲了。隨著歲數的增大,本來身體直立時就呈150度的弓角,慢慢的就快接近120度了。
李二駝子家有3兄弟,老大前幾年得了癆病沒錢醫治死了。他是家裡的老二,由於殘疾和窮困潦倒一直沒有娶到婆娘,他多次與人講自己還是個童子男,最大的愛好就是收拾廢舊的畫報,目的是能夠看見畫報上的女人像。據說他的床頭底下壓著超過了10張的電影明星畫報。家裡唯一有出息的是老三,體格健全,還生了2個兔崽子和1個丫頭片子。
由於這樣的家庭條件,在第二年李家村分田到戶時實在讓李大牛為難起來。如果硬要他跟著他家老三,說不過去。老三家3個娃,都小,自己負擔就重,別說再負擔個非正常勞動力的二駝子了。如果讓他獨立的一個人單過,估計連秧苗都播種不下去。
七十年代末期,隨著國家改革的鋪開,一些領先的農村已經開始實行家庭承包制。就是完全打破原有公社,生產隊的模式,將土地承包給個人。這一模式最先是在安徽小崗村推行,然後擴散至全國。而在浙中地區,最早試行的要數張耀國書記領導下的公社,李家村成為第一批的改革試點。
李二駝子從大隊分得了1畝5分稻田,1.2分的自留地,外加一具犁田用的木犁。這著實讓他既高興又發愁。高興的是他李二駝子也有這麼一天,獨立擁有了屬於自己的一份家產。發愁的是這份產業就是給了他,也不知道日後怎麼整。
李大牛到他家是響午吃飯時。
“二駝子,考慮到你家的實際情況,我打算給你說個婆娘,咋樣?”
“你別尋我開心了,隊長,就我這麼的家庭,連自己都養活不了,哪個還會跟我哦。”
“不開玩笑的,我已經託隔壁劉莊的老孫頭給你說上了一個婆娘,只不過她是個聾啞人,但幹活是把好手。今個兒我就是來問問你,同意不。”
“如果你同意的話,我讓老孫頭挑個日子把那女子嫁過來,你們也好相扶著過日子。”
殘障人士,在農村一般只有兩條路。要麼就像李二駝子一般這樣活著,在某一天糊里糊塗死去。要麼找個同樣殘疾的一個人結婚,然後兩個人相依為命地艱難的活著。而後者,多少還需要一點運氣。
李二駝子遇上了李大牛,是他的運氣。 在運氣到了時,李二駝子會毫不猶豫地去抓住,老天爺能夠給他的運氣實在的太少了。哪怕是常人眼裡根本不屑一顧的小幸福,對於整天整夜看著畫報過日子的他來說,都是極大的奢侈。
李二駝子的婆娘叫劉桂花,30歲,典型的人高馬大,站在李二駝子身邊都高出他一個頭。她除了聾啞以外,沒別的毛病,還真是幹活的一把好手。他家的1畝5分田,就種下的早稻都能夠交完全年的公糧。當時有個口號是“交完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交公糧是交到公社裡的糧庫,劉桂花是挑著稻子去的糧站。收糧食的工作人員會拿一個1米長的U形槽口的金屬棒子,戳進糧食口袋裡,抽出來的時候,槽裡就有穀子。他拿穀子放嘴裡嚼一下,看看糧食曬乾沒有。稻子必須曬乾,還要去除秕穀,就是那種不飽滿,癟的穀粒。再就是不能有稻葉雜物等,才能辦理入庫。
李桂花挑去的稻子,是她早就經過脫粒、曬乾、用風車搖,去除雜物和秕穀,弄的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那種,糧庫的工作人員說,她交的是一等品。
跟著去的李二駝子,像是他得了特等獎狀一樣的開心,嘴巴比李得富笑的還大。回來後對李大牛說:“劉桂花是他家裡長出來的最好的稻子。”
2)
李二駝子枕頭底下,床墊底下的畫報被劉桂花清理乾淨了。她用手指了指畫報,又指了指自己。他就明白她的意思,真實的比畫上的更能夠刺激他的神經。可惜的是,他長期的對著畫報處理自己的生理需要,形成了不能持久的特性。
劉桂花沒說什麼,她本來就不能說話。那天起來,吃過早飯她就背上簍筐,拿了把短鋤頭出了門。
“你幹嘛去啊?”
她回過頭指了指對面的大山。李家村附近的山大都不高,浙中第一高峰也就在望得見的西邊處,海拔在1100米左右。但李家村是在群山包圍著的深山裡,連綿的一個接著一個山峰,從山峰裡回望,像是生長在雲上的村莊。
這樣的天然條件,適合一種叫山黃精的中藥生長。劉桂花從小就知道那東西具有養陰潤肺、補脾益氣的功效。這個對於李二駝子問題,是個好治療。她轉過山坳時,聽見身後有響聲,一個回頭就看見李二駝子弓著背顛顛地跟了上來。
她停下來,看著他,等他追上來,嘴角帶著微微的笑。
東山崗上的一朵雲緩緩地從他們頭頂上飄過,小得不能再小的山路上,她時不時停下來,轉過身來拉他一下。
李二駝子的背遠遠看去,從120度角早已反彈回到了150度以上。
3)
李大牛從鄉農機站弄來一臺柴油碾米機,200多斤重的笨傢伙,4個壯勞力千辛萬苦地才將它整回李家村。村子裡第一次有了機械化的東西。
小李江在他的作文中也寫到這件事,末了說李大牛叔叔是個英雄。英雄的李大牛把從碾米機裡出來的第一袋白米,背到了劉蘭家。
阿菊走後的這幾年,由於他的忙,她留下的倆孩子基本上一半的飯是在劉蘭家吃的。有時連他的飯也在這邊吃。2家人,一大桌子圍著,看上去也和諧。善良的村民們早已經習慣了這種和諧,好像本來就應該這樣似的。
許多時候吃完飯,孩子們都去了裡屋做作業,他還是不走,就拉了把椅子坐在院子裡,悶著頭吸他的劣質煙。從後背望去,健壯,黝黑而沉默。像山。
他們之間沒有一點別人想象的那種關係,他連碰都沒碰過她。他們之間的情感像門前的溪,不徐不急的。她有幾次想對他說,不要再來了,免得村裡人說閒話。但每次話到嘴邊了又咽了回去。慢慢地,她就習慣了他的存在,他吃完飯後的那一刻沉默。
13年前,他提著酒瓶子,也是這麼坐著,坐在門前的老樟樹下,對著全村人說要娶她。她和他之間就已經註定了故事的開始。如春耕,在13年前就已經播下了種子,只是一直沒有發芽而已。
這麼多年了,也經歷了許多事,特別是阿菊的離去,她的心中是想過他的。可她還是沒有那樣做。許多年前的那個黃昏,她給自己的青春下了個賭注,結果贏了個兒子李江,卻輸掉了純真。
他側過臉看她。
她的五官總是有一種難以捉摸的美,有點像大山裡的雲。她一如他初見時的好看。他在想,即使不擁有,就這樣坐著能夠看看她,他也覺得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