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子!”

一道迅疾的身影忽然閃了過來,來人有些慌張,趕緊抱住那小娃娃。

“抱歉,是我的疏忽,沒嚇著姑娘吧?”

此人面容清秀,眼眸深邃,身著一襲絳色薄衫,內罩一件灰白裡子,衣襟上還繡著水波紋,腰間繫著紅腰繩,這樣的打扮,一看就是那種世家子弟。

只需一眼,溫澤就知來者不善。

畢竟,誰會把百羅衣衫穿在身上?據說,百羅衣衫乃是蒐羅百家的紅繩,然後根據衣服的輪廓結出來的衣裳,每一處都需要精通符道陣法之人來撰寫法印,工序極其複雜。衣裳整體呈鏤空狀,卻又似蛛網一般牢不可破。袖子的兩側還扎有繩結,好似是一道枷鎖一般鎖著那些罪惡的東西。

但凡穿這種衣裳的人不是罪惡滔天身懷孽障之人就是生來揹負詛咒,不得已以此衫鎮災禍,保平安。

溫澤半耷拉著臉,挑了挑眉:“姑娘?”

“是啊,舍弟有些調皮,不曾想嚇到姑娘了。”來人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還點了下丸子的腦袋,似有點責備的意味道,“你呀,瞎跑什麼,嚇著人了怎麼辦,再鬧,下次就不帶你出來了。”

丸子似乎並不想聽自己哥哥的話,反而是掙脫了哥哥的束縛,屁顛屁顛地跑到溫澤的跟前,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糯糯道:“抱抱。”

“丸子,別鬧,”做哥哥的也是操碎了心,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將丸子抱了起來,試圖哄騙他道,“哥哥回去給煮丸子吃好不好?別鬧了啊。”

“所以,丸子喜歡吃丸子?”溫澤一頓,嘴一瓢,就這麼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丸子是我給他起的諢名,他滿月抓周的時候抓了一隻胖乎乎的丸子,所以才叫丸子。”那人侃侃而談,一點也不在意丸子是否願意他把自己的醜事說出來。

這個理由也是溫澤見過的最離譜的了,他挑了挑眉,輕笑一聲:“不知公子住在京城哪個地段,我見丸子挺捨不得我,改日登門拜訪啊。”

“實不相瞞,我和丸子剛來京城不久,我在北門那邊開了家醫館,叫濟慧堂,姑娘以後若是覺得哪裡不舒服可找我看看。”

話音剛落,一個雜役就匆匆趕來,對那人恭敬道:“塵大夫,夫人又發作了,老爺叫您趕緊去看看呢。”

聽聞此言後塵大夫的臉色變了變,剛走幾步又退了回來,把丸子交到溫澤的手裡,道“丸子就拜託姑娘照顧了。”

丸子眨巴著眼,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好哥哥行色匆匆地離去。

*

屋頂上,莊聽對著正啃著一隻胖乎乎的肉丸子的丸子大眼瞪小眼:“誰家小孩?”

“塵大夫家的。”此時,溫澤已經褪下了女裝,馬尾也紮了起來,喝著酒,風一吹,藍色的絲帶就隨之飄揚起來。

“哪個塵大夫?我從未聽說過京城中還有這樣一號人物。”

溫澤揉了揉丸子軟糯糯的腦袋,挑了挑眉,狡黠一笑:“興許是個半吊子的庸醫吧,你不認識也正常。誒,有動靜了。”

在聽到屋內的動靜後溫澤側身一翻,臥在屋頂上,小心翼翼地揭開屋頂的房瓦,朝裡面望去。

只見塵大夫正隔著簾子給那位小娘子瞧病。

簾子後的身影怎麼看都不像是個男的啊。

溫澤瞪了莊聽一眼:“你眼神不好使啊,人家明明是女的!”

“怎麼可能,我絕對不會看錯,那日從房裡出來的就是個男人!”

丸子呢,他爬到了溫澤的肩膀上,看到自家哥哥在裡面後手舞足蹈地就要跳下去找哥哥。

溫澤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丸子:“別鬧,被你哥發現了就不好了。”

再朝屋內看去,發現屋內只剩下塵大夫一個人了。這時,塵大夫略微抬了下眸,冷聲道:“可以滾下來了。”

屋內,三個大男人面面相覷,外帶一個小不點不知站在哪個陣營,左看看右看看。

“你說什麼?泥鰍精?”莊聽一聽見泥鰍就覺得挺噁心的,畢竟,一種生活在淤泥裡面的東西本身就夠噁心的了,怎的還修成了人身!

“不錯,”塵大夫點點頭,又繼續道,“泥鰍雌雄同體,白天裡陽氣盛,所以他就是男子,晚上陰氣盛,他就是女子,很符合你們看到的一切啊。”

“符合個頭啊,那天晚上我明明看見他是個男的!”

“當然,也有例外,譬如這隻泥鰍精。”塵大夫蹙了蹙眉,故意將聲音壓的很低,“我猜,他應該是懷孕了。因為只有懷孕了的泥鰍精才會出現這種性轉紊亂的情況。”

溫澤:“……”

莊聽:“……泥鰍還能懷孕?”

這一刻,莊聽的腦子都要炸了,他是第一次聽說雌雄同體的泥鰍還能懷孕,一時間,他有些懵,結巴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溫澤白了莊聽一眼:“你讀兵書把腦子讀傻了吧?泥鰍不同於其他妖怪,因為體質的特殊原因,其本身是不可能正常受孕的,所以他們就會選擇一個陽氣盛的男子,在與那位男子成親後他們自然也就懷孕了。”

“啊?泥鰍人精?”莊聽撓撓腦袋,小小的腦袋大大的問號。兵書上可沒有說這些,他目前就處於一臉懵的狀態。

“想什麼呢,”溫澤掃過床簾後躺在床上的泥鰍精,目光沉了沉,“他們和人結親的方式和其他妖怪不一樣,他們所謂的結親就是和自己成親,換句話來說就是和身體裡的另一個異性結親,這孩子自然還是泥鰍精,和人沒有半點關係。”

莊聽:“……”

“方才還沒有問這位公子是?我家的丸子怎麼會和你們在一起?”後知後覺的塵大夫盯著溫澤的臉,笑道。

溫澤腳步一頓,彷彿覺得受到了奇恥大辱,斜睨地望著塵大夫,但又看到塵大夫那一副八卦的模樣,估計是把他當做剛剛在後院與他見面的姑娘的相公了。

“你覺得我為何會和丸子在一起?塵大夫?”

塵大夫轉頭瞅了一眼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的丸子,恍然大悟:“得罪得罪,不曾想公子就是那位姑娘,得罪。”

莊聽捂著嘴偷笑,不敢笑太大聲,怕胳膊腿兒瘸了。一想到溫澤那副女裝的模樣,他就想笑,這估計是溫澤做過最後悔的決定了。

溫澤無奈地扶了扶呃,兀自嘆了口氣,也沒同塵大夫計較,只是將視線落在了泥鰍精的身上。

他正想發話時,莊聽的腦袋就湊了過來:“誒,你看,他是不是又要變性了?”

“滾,”溫澤一把推開莊聽,冷聲道,“你以為他是魚呢,變來變去。他這是難產的徵兆,我想,她應該在很久之前就纏上盧國公了,哪有剛過門就出現這種狀況的。”

莊聽撇撇嘴,嘟囔道:“切,就你懂,我就不信這天下妖怪你都認得?”

“呵,我可不像某個只知道打打殺殺的莽夫,我知道的就是比你多,怎麼著?你打我啊,反正你又打不過。”溫澤挑起眉頭,輕笑一聲。

莊聽偏過頭,翻了個白眼:“再給我幾年,我一定能和你一較高下。”

“好啊,我等著。”

塵大夫被夾在中間,也不知道該站在誰那邊,只得勸解道:“好啦好啦,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告訴盧大人一切,儘早除去此妖才是。”

“不可以,不能傷害我的孩子!”不知何時,床上的女子已經醒了,聽到要除去他後一時間竟慌了神兒,揮手就是一記重掌,借外面混亂之際,變回了原身,“嗖”地一聲就溜了出去。

好巧不巧,坐在椅子上無聊地擺著腿的丸子忽然瞧見一條黑不溜秋的東西跑了出去,眼前一亮,屁顛屁顛地跟了過去,也顧不上塵大夫在身後大叫。

相府內有一片池塘,池塘裡種滿了蓮花,可這些年不知道怎麼回事池子裡的荷花忽然就枯萎了,原本秀麗一時的荷塘如今死水一片,池底的淤泥都露了出來。

一小廝迷糊著眼,提著燈籠巡查,忽的,一陣涼風襲來,小廝揉了揉眼的功夫幾道黑影就從眼前掠過消失不見了。

小廝渾身一顫,剛剛那是什麼玩意兒?

緊接著,身後傳來一陣古怪的聲音,小廝嚥了咽口水,一點一點地挪動身子,剛轉過頭就看見兩個臉上滿是淤泥的黑泥人,其中一個手裡抓著一條又長又黑的東西,一個拿著竹竿。還有一個白白淨淨的長的酷似塵大夫的人手裡拎著一個花了臉的小屁孩,朝他微微一笑。

“鬼啊!”

小廝扔了手裡的燈籠,剛跑出幾步就栽了個跟頭,口吐白沫,兩眼一抹黑就昏了過去。

溫澤掂量了下手裡的石子,還順帶踹了那小廝一腳,嘟囔道:“你要是跑了出去,我的一世英名不就毀了麼,所以,委屈一下。”

“喂,過來幫幫忙,這玩意兒噁心死了。”莊聽手裡抓著想要溜走的泥鰍精,他偏過頭,一臉苦瓜相。

塵大夫呢,揪起丸子的一隻耳朵,厲聲喝道:“亂跑什麼,再亂跑我就寫信叫人把你帶回去,以後再也別想跟我一起出來!”

丸子被嚇著哇哇大哭起來。

“不許哭,憋回去!”

丸子立馬不哭了,轉頭就眼淚汪汪地看向溫澤,看見溫澤走過來後立馬就拋棄了自己那好哥哥,朝溫澤盛開雙臂,噘著嘴,一副委屈的模樣。

“回來,丸子,我才是哥哥!”眼見著丸子要拋棄自己了塵大夫連忙喊道,企圖用親情來喚回丸子。

可事實證明,根本沒用。丸子還是背叛了他。

莊聽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氣的他拽耳撓腮:“喂,你們倒是過來幫幫忙啊,在那兒爭一個小孩子的寵過不過分?”

話還未說完,那隻泥鰍精就從莊聽的手裡溜走了,莊聽見狀,兩手一攤,往地上一躺:“算了,我賣什麼勁兒,到頭來受罪的還是我。”

“我這不是在看丸子有沒有受傷嘛。”溫澤賠笑道。

莊聽看向塵大夫,塵大夫撓撓臉,禮貌地笑笑:“池塘太髒了,會弄髒我的衣服。”

“所以,”莊聽的臉黑的跟鍋底似的,翻了白眼,“怪我唄?那玩意兒噁心的要死,我不管,我不幹了。”

“別啊,要不咱倆一起去抓?”溫澤把丸子交給了塵大夫,隻身走到莊聽面前,笑道。

莊聽瞥了溫澤一眼,眼神裡充滿了鄙夷:“你沒有那種能讓妖怪自己跑出來的術法?”

“要真有這種術法那些捉妖人怎麼辦?他們也要混口飯吃啊。”塵大夫走上前,強忍著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噁心味,甩了下衣袍,道。

莊聽本來就一肚子火,再聽到塵大夫這句話,一股無名火頓從心頭起:“去去去,你什麼都沒幹,少說風涼話,哪兒涼快待哪兒去。”

“不,我有辦法。”塵大夫勾了勾唇角,順手從百羅衣衫上拈出一根紅細絲,細絲在空中劃過一道好看的弧度,緊接著在淤泥上方不斷盤旋,池塘表面的淤泥也出現了漩渦,不多時那隻泥鰍精就被甩了出來。

然而,就在紅細絲要將其綁住時,也不知塵大夫從哪兒引來的清水,劈頭蓋臉地撲向剛被甩出來的泥鰍精,渾身上下的淤泥被清洗的一乾二淨。這才被捆住了。

溫澤歪著腦袋臉上除了震驚還有不解,百羅衣衫是用來辟邪鎮邪的東西還能這麼用?就不怕哪天被你抽完了?

莊聽眼前一亮,一把抓住還想跑的泥鰍精,順手遞給了丸子。

塵大夫則瞪了莊聽一眼:“這東西這麼髒,丸子,咱們不要這個,改天哥哥給你買新玩具。”

一聽到有新玩具手裡的泥鰍瞬間就不香了,甩回了莊聽的懷裡。

莊聽本就厭惡這東西,轉手就扔給了溫澤。

溫澤:“……你們當我是收破爛的嗎什麼都扔給我!”

*

吵歸吵,鬧歸鬧,完事後的三人一娃組倒也是其樂融融。盧國公臉色慘白地坐在客房裡,神色慌張,不安地看著跪在客房裡狼狽至極的泥鰍精小妾。

“殿,殿下……”盧國公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打著顫兒,“我真的不知她是個妖怪啊,這……我也是受害者啊。”

“都怪你這個賤人!”盧國公氣不過,起身就踹了泥鰍精幾腳,嘴裡還罵道,“你說你,好好的害我幹什麼,待在你的池子裡不好麼?非得出來整出這些么蛾子!賤人!”說著,盧國公揚起巴掌就要打。

“夠了!”溫澤率先一步扣住盧國公的手,眼眸犀利,“她還有身孕,盧大人這是要當著我的面殺了她麼?”

莊聽慢條斯理地呡了口茶,不緊不慢道:“盧大人,你何必遷怒到一隻妖怪身上呢,我看啊,不如將她扭送到大理寺,暫時先關起來,等順產後再進行發落,不知盧大人的看法呢?”

盧國公自知理虧也不好反駁,更何況,如今,二殿下就在這裡,即便他想強行將人留下也是不可能的。

“聽從殿下的一切安排。”盧國公縮了縮脖子,面無表情道。

於是乎,這隻泥鰍精當真就被扭送到了大理寺。大理寺沒有大夫,也不知該如何幫助妖怪生產,愁的那是茶不思飯不想。

本來,溫澤是打算將塵大夫留在大理寺的,可塵大夫卻說他要離開京城,遠離京城的幾個地方有他的病人正等著他治病呢。

於是溫澤就問他的病人在哪兒,然後塵大夫就說他有兩個病人,一個在崑崙山,一個在十四洲。

溫澤一拍大腿,笑著說道:“好巧啊,我也要去崑崙山,順路帶帶我唄。”

一路上,溫澤也知道了他叫什麼。

他說他姓官,名淮塵,來自桑海。

……

離開京城大約七日有餘了,馬車裡,丸子躺在雲袖的懷裡,睡的正香。莊聽則沒日沒夜地翻看從營裡帶來的兵書。溫澤瞥了眼兵書,說他只知道看兵書,行軍打仗靠的是實戰經驗,很多事情書上是不會講的,紙上談兵不過是愚蠢再愚蠢的行為。

馬車停在一家很破的客棧前。

客棧的名字不大好,叫什麼無名客棧。

他們來時客棧裡沒幾個人,可不一會兒就來了很多江湖客,一個個的背上都揹著一把刀,有的提著劍。眉眼間的殺氣怎麼遮都遮不住。

溫澤撫摸著桌子上的刀痕,眉頭輕挑,朗聲笑道:“掌櫃的,勞煩我們的面再快點,我們有急事呢。”

臉上有塊疤的老闆從後面走出來,笑呵呵道:“快了快了,客官稍等。”

果不其然,如溫澤所料,那群揹著刀的刀客齊齊地朝溫澤他們望來。其中有一個虎背熊腰的刀客使勁兒拍了下桌子,大聲吼道:“掌櫃的,來七碗肉面一盤熟牛肉!”

“算他們賬上——”那刀客冷笑一聲,指著溫澤他們道,一副不屑的模樣。

掌櫃的斂起笑容,急忙解釋道:“這幾位只是途徑此店,吃個飯就走,刀爺可否讓個路?”

“吃飯?那也得看看有沒有本事吃的起這口飯,道上的規矩不能破,掌櫃的難道要為了這幾個黃毛小子破了規矩?”

另一邊,溫澤也不理會這些胡攪蠻纏的蠻夫,端起小二送來的面,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規矩?什麼規矩?”雲袖坐在最裡面,咬咬唇,有些疑惑。

溫澤撩起眼皮子瞅了那幾個人一眼,沒做聲,顯然是不想捲進去。

莊聽嗦了口面,又著手舀了一勺辣椒醬,慢悠悠道:“這間客棧雖為無名,但來這裡的人可都不是無名之輩,但凡來這裡吃麵的人哪個手裡沒幾條人命。所以,久而久之,這裡就成了各路殺手聚集的地方,這裡以殺手榜上的排名定地位,因此,這裡也會經常見血。同行為了提高排名刺殺同行的事情時有發生。我們不是道上的人卻來這裡吃飯,自然不受待見。”

“那,那我們該怎麼辦?”

莊聽瞥了眼渾身哆嗦的雲袖,嗤笑道:“怕什麼,有咱們二殿下在呢,保證讓你毫髮無損地回到崑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