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乾回憶起在歲郡的時光，他依稀記得，有人因為交不起稅錢而賣兒賣女，家破人亡，甚至被逼自盡。
眼前被當做垃圾處理的男人，他是不是，也有屬於自己的家庭，自己的親人呢？
“公子，你還在看什麼？”
“沒什麼，我又想起了一些往事。”道乾語氣中夾雜著淡淡的憂傷，“過去有個人，大家叫他三哥兒，他是街上賣餛飩的，說起來，我曾時時收他照顧。”
“那時候，街上的流浪漢很多，乞丐更是不計其數，大家都為了那一點吃食爭鬥，身材高大的，便去打劫其他人，像我這等體弱的人，經常被當做關照的目標。”
“大冬天的沒了吃食，那可是要命的事，我有一次半隻腳踏入了閻王殿，那個時候，我都看到了黑白無常拿著勾魂鎖站在我面前。”
“公子……”蘇緒風神色複雜。
“可我終究還是挺過來了，就是三哥兒的一碗熱湯，還有幾個餛飩把我從黑白無常手裡救了下來。”
“不只是我，很多人都受過他的照顧，他是我們公認的大善人。”道乾哀嘆一聲，“可你知道，他最後怎樣了嗎？”
蘇緒風不用猜也知道，這個世道，死的最快的不是窮人，不是病人，而是善人。
道乾仍舊自顧自地說著，那個死去的客棧夥計讓他想起了很多東西。
貧窮，低賤，無可奈何的悲劇。
在雲鶴的那些日子，他幾乎快要忘了這些事情，為了什麼而戰，又是為了什麼加入雲鶴。
復仇？責任？不不，都不是。
是態度，濟世的態度。
李雲罡仁心兼濟天下，他是無私的，他寧可自己吃不飽也要讓別人吃飽。
是信念，共鳴的信念。
剛從冬雪中死裡逃生，見過熟悉的人被冬雪掩埋的道乾，看到了一支以身濟世的部隊，言而有信的首領。
自幼，父親教導過他，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無論何時，身處何地，都要永遠有一顆以天下為己任的濟世之心。
家仇很小，很小。
道家的劍刃，也不該是為仇恨揮下。
思緒如海，吞沒了道乾。
站了多久。
他沒感覺。
當他回過神時，連自己身邊多了一人都不知道。
她站在道乾身後，一言不發。
“姑娘是……”道乾出聲，卻被蘇緒風阻止。
蘇緒風聲音很小，好像生怕女人聽見一樣：“公公公子，我們，我們趕緊離開，這個女人，她，她給我的感覺很不好。”
道乾心中一凜，輕輕邁動腳步，想要靜悄悄地離開，蘇緒風緊張至極，步子都邁不利索。
道乾還沒見過蘇緒風如此模樣，忍不住問道：“這女人到底何方神聖，看一眼你就嚇成這個樣子？”
蘇緒風不住地打哆嗦：“不，不知道，直覺，只是直覺，我感覺她應該殺過不少人，怕不是江湖上的人。”
道乾回頭看一眼，女人已經不在剛才的位置。
“她走了？”道乾鬆了口氣，回頭發現蘇緒風嘴巴張得大大，幾乎一副驚駭欲死的樣子。
“難道……”道乾急轉身，腰間的穴位卻被人點住，冷漠淡然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你，也在領悟道嗎？”
“道？”道乾艱難地想要回頭，脖子跟凍上一樣僵硬，他竟是不能動一下。
“公子，我來幫你！”蘇緒風衝向女人，“休得放肆！”
差不多兩息後。
在道乾的視野中，已經看不到蘇緒風了，身後也確實沒了他的身影。
道乾心中暗暗嘆氣：“沒那個本事幹嘛總要逞強，這下又被人給秒了。”
清冷的聲音愈來愈近，雖說不大，卻是震撼人心，手搭在道乾肩膀，雖不凌厲，卻重似萬鈞，道乾四肢百骸嘎吱作響，幾乎要不堪重負。
“你，你到底是誰。”道乾幾乎要窒息，動用全身力量相抗，依舊分毫不動。
“孱弱，師父要我找的，未必是你，不過，你武功雖然不堪，心中卻是已有一片天地，這倒是有趣。”手從肩膀挪開，大力卸去，道乾跪在地上瘋狂喘氣。
“別過。”
道乾終於可以回頭，卻還是不見女人的蹤影。
來無影去無蹤，道乾驚魂未定。
這樣的人要殺自己，簡直不要太輕鬆。
“蘇緒風……”
蘇緒風四仰八叉地平躺在地上，表情甚至還停留在剛衝上去的那一刻。
道乾背起蘇緒風，走兩步，又放了下來，活動活動肩膀，再背起來，走了四五步，又放了下來。
嗯，一定是剛才被女人傷到了，絕不是自己體力不濟。
磨跡快半個時辰，道乾連滾帶爬終於回到客棧，把他往榻上一扔，自己也累的跟狗一樣。
下一次，還是叫個人吧。
蘇緒風睜開眼時，已經快要晚上了。
道乾睡得正熟，把蘇緒風揹回來耗了他太多氣力，雖說蘇緒風也就一百三十多斤。
蘇緒風坐起身，看了眼睡著的道乾，然後捂住自己的脖子，望向窗外。
窗外燈光暖暖，小販市攤已經擺好，人流湧動，大家挑選著自己心儀的貨物。
蘇緒風皺起眉頭，鬆開手，用力甩了甩腦袋。
他剛才好像又看到那女人的臉了。
道乾當時被定住，沒能看清女人的全貌，可蘇緒風看到了，雖然只是一瞬。
她的眸子裡盡是漠然，似乎一切都是她眼中過客，她不關心，也不在意。
這樣的眸子他的印象極其深刻，因為他只見過一次這樣的眸子。
而現在，他卻感覺這樣的目光正在看自己。
“究竟是何方神聖。”蘇緒風開啟窗子，在人群中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形。
她的氣息很獨特，並非一般的江湖中人，更像是避世之人，不食人間煙火。
“找不到了，看來我被發現了。”蘇緒風關上窗戶，靜靜沉思。
莫非，也是衝著他來的？
蘇緒風側目掃了道乾一眼，心中無奈道：“道家，存在的時候名震寰宇，如今沒落了，卻還是牽扯極深，不容小覷。”
“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