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丞不是個傻子,至少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知道雲鶴出世不可能是老天對他功績的肯定,也知道城裡自己的聲名狼藉,百姓談之恨不得抽筋拔骨。

大肆斂財,其實是想跑路。

早些時日,他得知自己的侄子趙東進京京試,竟是得到了第七的好名次,恰巧小時候自己和他關係最好,於是動了腦筋,打算撈一大筆後投奔趙東。

投奔一個未來的官場新星,不比待在這鳥不拉屎的臨遠縣強多了。

臨遠縣也好,西雲縣也好,甚至是歲郡,涪陽郡。

郡守郡府也便罷了,吏部官薄上還有他們的名字,逢年過節吏部還會慰問慰問,至於縣令,怕不是連名字都不在上面。

只有每年進京彙報工作時,吏部的主事看到他們才會恍然大悟,原來在遙遠的邊疆地區,還有這樣一群人為朝廷發光發熱……

要是早些時候,邊夷還在,這裡倒頗為受朝廷重視,可後來那位大統軍魏道賢神威無比,居然生生攻克邊夷,把皇帝梅璵關進去吃牢飯,邊夷消失後,邊境的存在感逐漸稀薄,歲郡,就是曾經邊夷的地盤。

現在,調任邊境與流放無異。

所以幾乎所有的邊境官員都在斂財,等湊夠銀兩後買官去那些富饒的縣郡發展。

縣令出征已有些時日,卻一點訊息都沒傳回來,除了當時輕鴻鬧事時回來一次,就再也沒了訊息,多年來培養出的知覺告訴他情況不妙,跑路已經刻不容緩。

“白銀一萬兩,黃金三千兩,珠寶首飾兩箱子……”縣丞唸叨著收來的民脂民膏,這些未來他發展的資本。

這裡的錢還有一部分,是縣令藏起來的,既然要走了,就沒必要給他留著,即使他真的得勝而歸,也不敢來京城,找風頭正盛的他麻煩,說不定還要巴結他,巴結他的侄子。

“我才是最後的贏家。”縣丞忍不住笑出了聲。

今晚過後,他就要離開了,叛軍進城也好,縣令得勝也罷,一切都和他沒關係了。

走之前,還有沒有什麼事……

錢準備好了,車備好了,離開的計劃時間也規劃好了。

對了。

縣令在張師爺家還養著個小情人。

想起那個女人,縣丞突然來了精神,麻利的換好衣服出門去了。

夜色正濃,街道上空無一人,路旁的燈籠被風吹的搖晃,冷風嗖嗖作響。縣丞走在石板路上,罵了一聲這鬼天氣,然後走到張師爺家,咚咚咚敲起了門。

“誰呀……”門後傳來的聲音充滿媚意,吱呀一聲,千嬌百媚的女人出現在眼前。

“我還以為是誰,官老爺深夜造訪有何貴幹啊。”

“今天晚風很急,屋裡只有你一人,我怕你害怕,特意來陪陪你,呵呵。”縣丞一邊說著,一邊走入屋內,那女人心領神會,關上了門。

…………

大牢裡,輕鴻哀嘆自己命運的不幸,當了一回替罪羊,又信錯了一次人。

如今命如浮萍,恐只在頃刻之間。

“鴻兒。”蒼老的聲音傳入耳朵,一個蒙面的老人站在身前。

“父親?!你怎麼在這!”輕鴻焦急道,“您不會把您的棺材本給了那狗官吧。”

“呵呵,一把老骨頭了,有沒有棺材又如何,我最大的心願,就是再見我那可憐的兒子一面。”老人爽朗地笑著,輕鴻心中卻如同刀絞。

父親定是把房子賣了換成銀子,收買了看守才能進來見自己最後一面。

“兒,不孝,以至於您無人送終,甚至沒了容身之所。”輕鴻抱著鐵桿痛哭道。

“兒啊。”老人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涼,帶有老繭子的手顫抖地伸入籠中,撫摸輕鴻的臉。

背,塌了下去,彷彿擔子壓垮他的所有,腰直不起來了,跌倒在鐵門前,一直支撐他活下去的那口氣,似乎快要散了。

“父親!父親!”輕鴻瘋狂拍打鐵籠,發出咣咣的聲響,“快來人啊,救救我父親!來人啊!”

“兒……子……”老人的嘴唇蠕動幾下,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爹……無能……救不了你。”

氣息奄奄,微弱到下一秒可能就會散去。輕鴻徹底崩潰了,如果連唯一的親人都失去了,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為什麼!為什麼!命運對我如此不公!”輕鴻撕心裂肺地哀嚎道,“為什麼,壞人長命,好人就該含冤而死嗎?!”

“來人啊……來人。”

“求你們了……”癱倒在老人身旁,輕鴻心如死灰,淒厲的哀嚎變成了連綿不斷的抽泣,一聲又一聲,掩面哭泣。

不知過了多久,喝聲打斷了他的哭泣。

“夠了,別哭了,像個小孩子一樣。”

輕鴻猛地抬頭,看到道乾正站在他面前,身前的鐵籠也被開啟,只要邁出一步就能離開。

“你……”輕鴻呆在原地。

“你的父親只是昏過去了,我已經安排人救治,沒什麼大礙。”道乾邁步走進骯髒的大牢,朝他伸出手。

“還沒結束,我說過,會把你的冤情昭告天下!”道乾眼神明亮,“所以,助我一臂之力,只有你才能做到,把那欺辱你的縣丞繩之以法。”

“是!”

屋內,縣丞疲憊地閉上眼睛,等待天明,帶著錢財珍寶遠走高飛。

風似乎大了不少,扯得窗戶嘎吱作響。

翻個身子,縣丞又幻想起侄子官至尚書,自己混了個主事,每天無數地方官員對他低頭哈腰,禮物成箱成箱往府上送。

有了錢,他又開始想起娶妻納妾,身旁那個不行,地位太低,他好歹也算官宦,娶的妻納的妾高低也得是和名門閨秀,才算是門當戶對。

風變得更大了,甚至連門都開始嘎吱嘎吱響,吵的縣丞不得安寧。

忽然,風停了,門外的動靜消失了。

縣丞放下心,想著能睡個好覺了。

打個哈欠正要入睡,咚的一聲巨響,門被強行撞開,一群凶神惡煞般的人闖了進來,把床上的縣丞捆成粽子,拖出門外。

門外,輕鴻笑吟吟地看著被捆成粽子的縣丞,期待已久的時刻終於要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