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休沐日,雍都城大街小巷塞滿了馬車和各種駿馬,趁烈夏到來之前,皆趕著出門四處賞景。

井然有序的穿行驀然受到阻礙,就像有一顆石頭丟進欲沸的水壺,又像一粒火星落進乾柴枯草。

簡言之,炸了。

一輛寶馬香車和一攤販的推車撞上了。

貨郎是個獨臂,受到擦身而過一匹飛馬的驚嚇,誤將推車推到了馬頭前,拉著馬車的馬直接一頭撞翻了推車,殃及李嬸的三張早點桌。

街道受阻,人人哀之怨之。

“瞎眼的,你以為你撞上的是誰?傷了我們郡主一根頭髮,削你十次腦袋也抵償不了!”

車伕跳下馬車,拿著馬鞭直接往那獨臂貨郎身上招呼。

錯雖在獨臂貨郎,可定罪是大理寺的事,這車伕儼然把自己當成王法了。

眾人都看不過眼,卻不敢阻攔。

那馬車太金貴了,眼不瞎的都認得那是金昭郡主的馬車。

說起這位金昭郡主,也算個風雲人物,在這雍都,她若自稱小魔頭,也就只有封伯宴配得上大魔頭的稱號了。

“住手!”一隻大手斜來抓住車伕的手腕,緊緊禁錮住,“大雍律令,動用私刑者,杖二十。”

車伕一扭頭,眸中映出一張俊逸的面龐,青衣素服,看不出有多雄厚的家世背景。

只有一股窮酸的志氣逼人。

“你敢在金昭郡主面前提大雍律令,你皮癢?”

“退下!”馬車裡傳出一聲低喝,女子的聲音清泠如冷泉,自帶威嚴和不容侵犯。

車伕囂張的氣焰立時湮滅,他忙不迭退至車轅前,又窘又怕。

車窗微開一道細縫,露出一縷絕色容顏,僅是一隻桃花眸,卻足以勾人。

“應大人,家僕不知天高地厚,見笑了。”

應鴻雪扶起獨臂貨郎,睨著他背上皮開肉綻的兩道鞭傷,冷道:“金昭郡主好不威風。”

養的狗都不拿人命當回事。

蕭以柔話音甫落,穿金戴銀的婢女從馬車裡探出半截身子,將一袋沉甸甸的白銀隨意地一扔,落在獨臂貨郎腳尖前。

甚至不屑說一句致歉的話。

就像在打發叫花子。

而且是毫不避諱,就當著應鴻雪這位大理寺少卿的面,銀子落地的聲音清脆,比打人耳光還清脆。

“蕭以柔!”應鴻雪無能狂怒。

她只是歪頭笑了笑,“怎麼了我的應大人,我還有事我就先走了。等我有空,會去大理寺喝喝茶的。”

話裡話外根本不把大理寺放在眼裡,就更別提應鴻雪這個吊兒郎當的大理寺少卿了。

馬車動了,街道的熙攘往來恢復如常。

“應大人,多謝你出面,否則我連這點銀子都落不到。”獨臂貨郎是想安慰應鴻雪的,可這話卻狠狠紮了應鴻雪的心。

應鴻雪默默幫獨臂貨郎撿起他的東西,目送他拐進小巷。

“應大人。”衡夕見應鴻雪失了神,猶豫半晌還是走近拍了拍他的肩。

“衡姑娘。”應鴻雪看清來人,臉上的沉重陰霾一掃而空,換上了衡夕再熟悉不過的樂天笑意。

適才的經過,衡夕都目睹了,金昭郡主的聲名,她往日只是聽說,今日一見,實在名不虛傳。

“應大人這是要去哪兒?”

應鴻雪一指手中的藥包,“去城外看看那傢伙,扶戈說他的傷不輕,但是又不肯讓郎中醫治,更別提吃藥。毫不誇張,讓他吃藥簡直比奪他的權還難。”

衡夕記得,封伯宴那晚喝那碗黑苦的藥汁時,挺乾脆的啊。

“我得去看著他把藥都喝進去,否則總是放心不下。”應鴻雪說著,已啟步往城門的方向走。

衡夕默默跟著,她要去雷音寺還願,正好順路。

“衛將軍的傷,可是從文騰閣摔下去那次?”

應鴻雪道:“的確是那次,不過不是摔的,跌打損傷對他來說不值一提。說起來也邪門,他每次見過貓以後,都會渾身起紅疹,最嚴重的一次,燒了一整月。”

每每目睹封伯宴在美女孌童面前穩如泰山的模樣,應鴻雪都懷疑封伯宴的情根是不是早就在那次被燒成灰了。

還好有衡夕出現,證明了封伯宴的情根至少還在。

“早知那是專為衛將軍設的局,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求衛將軍去救人了。”衡夕愧疚不已,腦海裡滿是封伯宴在暴雨中縮成小小一團的可憐模樣。

還有他那一聲聲脆弱得“娘”。

“無妨,”前因後果,應鴻雪已經從扶戈的嘴裡打探得清清楚楚,“那傢伙甘之如飴著呢。”

衡夕哪裡肯信。這幾日被衡霓墜樓一事鬧得魂不附體,險些忘了自己還欠封伯宴那麼大一個人情。

“衛將軍仗義相助,我實在受寵若驚,想報答,但苦於沒有機會。應大人最瞭解衛將軍,若是有什麼能拍到衛將軍馬屁,哄到他開心的地方,還請應大人一定不要吝嗇告訴我。”

應鴻雪本想讓衡夕安心,封伯宴根本不需要她討好,只要她肯出現在他面前,他的嘴角只怕就壓不住了。

但轉念一想,人家既然有這份心,他為何要替封伯宴推掉這千載難逢的主動送上門。

“其實,眼下就有個機會。”

衡夕自是束耳恭聽。

“後日是他生辰。他往日都是一個人躲著喝悶酒,無論是我還是太后置辦的生日宴,他都不肯賞臉。可若是衡姑娘能精心準備的,那傢伙保準到場。”

衡夕心中冒出一個很大膽的猜測,不過轉瞬就被她扼殺在萌芽,“為何?”

應鴻雪笑意深長,“因為——”他就差明說封伯宴喜歡她了,這姑娘的情根總不能也是米漿糊死過的吧。

衡夕以為應鴻雪不願說,便沒再追問原由,而是認真請教道:“我從未操辦過生日宴,這麼重要的日子,我到場合適嗎?而且,衛將軍一向都不和家裡人一起過嗎?”

應鴻雪搖頭,看來衡夕一點都不瞭解封伯宴的過往。

但是沒關係,以後有的是日子。

“合適。你不用管其他人,我幫你把人騙——啊呸,請來,你只管擺宴。”

衡夕心一橫,不就是砸些銀子嘛,她尚且拿的出手。

只要能疏通封伯宴這層關係,她以後也是上頭有人的人了,腰桿可以挺得更直。

“那,衛將軍有什麼忌口嗎?”

應鴻雪胡亂道:“忌太素,葷的越多越好。”

衡夕懵懂點頭,心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