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林殊的期待中飛快地流逝,他的身體這幾天已經徹底穩定下來,沒有再出現控制不住身體變換的狀況。
眼看林佑安生日快到了,他想著趁機回家一趟去看看他的弟弟。
“很緊張嗎?”虞知恆替他撥開耳邊的碎髮。
林殊茫然地眨了眨眼,“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等會要怎麼面對他的弟弟。
他們結婚之後,林佑安帶著禮物來過一次。
他對林殊說,既然決定離開就不要再回去見他。
當時林殊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弟弟是覺得他再一次拋棄了他。
林佑安小時候很乖,喜歡一直跟在他後面黏著他,他去哪林佑安就一定要跟著去哪。
那時候父母工作很忙,雖然家裡有保姆在,但小孩子那個年紀最需要的還是親人的陪伴。
林殊大他四歲,自然就擔任起了這樣的角色,從早到晚陪伴著他,直到因為基因缺陷問題不得不住院。
那時候他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失去了成為繼承人的資格,也知道這份重擔會落到林佑安身上。
只是他不知道,父母因為出於愧疚,把他們本就不多的關愛全部給了自己。
也不知道自己走之後,留給小安的只有日復一日的壓力和孤獨。
當時父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到了林佑安身上,要求他成為完美的,永遠不會犯錯的繼承人。
林殊時隔三年出院,見到的是眼裡帶著對他的恨意,性格大變的林佑安。
他永遠也不能忘記那個眼神,那個摻雜著痛苦、委屈、思念和恨的眼神。
“我就是有點想他。”林殊低嘆了一聲,“他現在不肯見我的。”
他時常自責自己沒有好好擔任哥哥的角色,總是在他最需要他的時候離開。
虞知恆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撫他,“其實那天他來單獨找過我。他跟我說,他只有一個哥哥,如果我對你不好,他隨時會把你帶走。”
“他跟我可不是這麼說的。”林殊低頭埋進自己的臂彎裡,“他現在就是個傲嬌。”
以前也是。
林殊出院後身體還是不太好,有的時候走走路就會摔倒。
他弟弟面上對他不聞不問,卻總會在他睡著之後過來看他。
雖然林佑安從來沒跟他坦白,但或許是因為兩人血脈相連,林殊總能體會到對方矛盾的心情。
他一方面恨他的哥哥搶走了父母所有的關愛,一方面又難以剋制對對方的仰慕和關心。
開車回林家的路上,林殊說不出的不安,他總感覺今天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他摩挲著手上包裝好的禮物,期待著他弟弟收到禮物的樣子,又擔心他會冷著臉不肯收。
虞知恆側頭見他低著頭不說話便說:“他如果不肯收你就送我,你送什麼我都喜歡。”
“哪有搶弟弟禮物的。”林殊揪對方手臂催他好好開車,虞知恆反過來想牽住手,被林殊用力拍了一下。
兩家其實距離不是很遠,因為都在s城內環,大概半小時車程就到了。
他們沒進門就聽到屋內傳來林殊父親嚴厲地斥責聲。
被訓斥的那一方不知道說了什麼,徹底激怒了他。
林殊聽見了林佑安的聲音,緊接著就響起清脆響亮的巴掌聲。
隔了一扇門都能聽到,可見他父親這一巴掌的力度有多大。
林殊原本準備敲門的手顫了顫,眼眶瞬間變得通紅。
他重重敲響了門。
門內的聲響戛然而止。
來開門的是林殊的媽媽,她的面容有些憔悴,眼裡佈滿紅血絲,似乎也被父親的怒氣波及到了。
她見到林殊,強撐起嘴角標準的弧度,露出不失禮儀地笑容:“小殊回來了,你們趕緊進來吧。”
即便是面對他們,也不忘刻意保持體面,林殊攥緊虞知恆的手,低低嗯了一聲:“佑安怎麼了?”
林母嘆了口氣:“你爸正訓他呢,他想學美術參加藝考,我們怎麼可能同意。”
林佑安從小就喜歡美術,而且生來就有這方面的天賦。林殊曾經不止一次跟父母提議過讓他弟弟去學美術,但都被他們拒絕了。
他父母對林佑安的期待從始至終都是希望他成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他們來到客廳。
林佑安對於他哥哥的到來沒什麼太大的反應,招呼也不打就想走。
“林佑安,你哥回來了看不到嗎?你的教養呢?”林榮全鬆了鬆襯衣領帶,瞪向林佑安,臉上的青筋暴起。
“他回來關我什麼事?”林佑安說完也不顧他父親的反應,一臉冷漠地轉身上樓。
他路過林殊時,目不斜視地擦著他的肩膀走過去,像是沒看見他這個人。
林殊只注意到對方臉上的巴掌印紅的可憐,可明明今天是他的生日。
指尖從剛才開始就在一直顫抖,還好虞知恆自始至終都握著他的手不放。
他現在說不出來是難過還是自責多一點。見父親又想開口,林殊忙阻止他:“爸算了,別攔著他了。”
“我就是對他太好了。”林榮全冷哼,他揚手示意兩人坐下。
距離晚飯時間還早,他們聊了聊近況,大多數時候都是虞知恆在同林榮全說話。
林殊時不時看向樓梯口,思緒完全沒有放在他們的聊天話題上。
見兩人聊得差不多,林殊開口:“爸爸,小安的事情能不能再商量一下?”
“我不可能同意他學藝術。”林榮全語氣強勢,話裡不留半分妥協的餘地。
“可他很有天賦,而且從小就喜歡美術。”林殊攥緊手,“或許他真的不適合從商呢?”
這句話無疑是火上澆油,林榮全眉間擰出川字:“他能不能幹我心裡清楚,用得著你一個生病的人來替他說話?怎麼這麼多年教出來兩個兒子一個比一個沒出息——”
“父親。”對方的話顯然觸怒了虞知恆,他沉聲打斷林榮全。眼底藏著無邊的暗色,露出過去那副冷漠疏離的樣子,“林殊現在是我的愛人,他的為人我比您更清楚。”
他頓了頓,漆黑的瞳眸裡泛出譏諷和寒意:“與其責備孩子沒有滿足家長的期望,不如反思是不是您二位本身就有問題,這麼多年竟然連自己兒子的喜好都不瞭解,更談何教育?”
周圍的空氣幾近凝結。
只有虞知恆面色如常地站在林殊身旁,不緊不慢地摩挲著他的手腕。
旁觀者清,被困在這樣的家庭二十多年的孩子們似乎很難鼓起去反駁質疑長輩教育問題的勇氣。
像是被戳到了痛腳,林榮全臉色鐵青,拳頭砸向一邊的桌面:“我們家的事容不得你一個外人置喙。”
為了維持這個家庭最後的體面,林榮全氣急敗壞地站起身離開,背影都帶著強忍的怒意。
一旁地林母無奈地看了眼林殊,跟上林榮全的步伐進了書房。
林殊聽到林母在竭力勸說他父親,但顯然她對這種情況也有些束手無策。
事實上這樣的場面以前從來沒有在家裡出現過。
林殊和林佑安自小就在這種強硬的教育模式下長大。他們從來不敢忤逆高大威嚴的父親,也沒有能力訴說自己的想法。
他們的母親是單親家庭長大,對於如何處理父子親情問題總是表現得過於生疏。
她的工作很忙,陪伴他們的時間幾乎被工作擠壓得不剩多少,看著兩個兒子在父親的教育下變得聽話有禮,成績優秀,於是便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樣的教育方法是正確的,也是真切地為了他們好。
或許在他們眼裡,比起與孩子的親情,家族的聲望和榮譽更為重要。
所以當林殊第一次沒有遵循他們的意願,做出有失體面的選擇時,他們感受到了無比的憤怒和失望。
父母將希望再次寄予到二兒子身上,企圖從他身上獲得對自己教育的認同感。然而現實就是林佑安也爆發了。
甚至比林殊更加猛烈,林殊當時只是一聲不吭地離開了這個家,而林佑安卻選擇留在這裡反抗他們。儘管這些反抗落在他們眼裡,只不過是單純的青春期叛逆。
林殊知道他父母的意志已經很難再改變,於是他對虞知恆說:“小魚,我想單獨去跟小安談談。”
攬著他肩的人沉默了一瞬,低頭問他:“你想一個人去?”
“對。”林殊點點頭。
“好。”他吻了吻他的額頭,“你會處理好的,我就在外面等你。”
還好有他的愛人在。
林殊慶幸地想。
迄今為止,也許他做過很多錯誤的決定。
但唯有一件事是他無比確信自己沒有做錯的。
那就是鼓起唯一一次勇氣追上虞知恆,拉住他的手讓他留在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