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鶯的不安,逐漸變成了現實。
變化最明顯的,是兒子銀行卡的錢,支出金額的變化幅度,越來越小,幾乎到了不變的地步。
到第四年的時候,那張銀行卡的支出,已經停滯不動。第五年,甚至還有打進去的錢。
兒子從來不會回來。
但他們每年都會挑個節假日一塊過去看他。
兒子很熱情地接待他們,到各個旅遊景點去玩,妥帖地安排好所有吃穿住行。
成熟得有些陌生。
變得很擅長用笑來表達或者隱藏情緒。
季盛對盧喻的事情避而不談,但是李鶯有時候會提起來。
“兒子,有物件了嗎?”
“沒呢,到時候反正要回國的,還是回國找吧,這邊找起來到時候又要分,會很麻煩。”季霄說。
“你是不是,還想著肖……盧喻。”
“怎麼會?”季霄笑著說,“都過去那麼久了。”
李鶯又問了一些,但見兒子沒有絲毫避諱,她也識趣地不一而再再而三揭傷疤。
“今年過年回家嗎?”
“不了,媽,我想待在這邊。”季霄說。
“你已經很久沒回家了,霄霄。”
季霄卻只是笑笑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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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x是季霄三年室友兼五年好友,同是建築系,後來又幸運地在同一個導師門下。
他對這個華國來的年輕人印象挺好的。
因為覺得他很專注、認真,待人接物也很妥帖,跟他聊天總是春風和煦。
而且確實優秀,人都慕強,他是M國人,從小被家裡人灌輸過一些華國人沒什麼用的觀念,但這個年輕人打破了他對華國人的刻板印象。
他次次作業都完成得很優秀,他手下的建築,帶著東方的古典、又帶著新時代的靈動跳脫。
他是天賦和努力結合得最完美的生物體。
包括後來跟著導師一塊出專案,也表現地相當不錯,從導師對他愛不釋手的態度就可以看出來,甚至邀請他以入股的方式一起加入他的工作室。
“說真的,Xiao,你這麼努力賺錢幹嘛?”他問他,“上次見著你家人了,看你並不是那種缺錢的家庭。”
“畢竟老大不小了,該靠自己養活自己了。”季霄說。
Alex不置可否,“聽老師說你打算明年回國?”
季霄點點頭。
“額,怎麼說呢,我沒有貶低的意思,但建築設計師,在華國的地位真不如在這裡的高,前景也不如這邊好誒。”Alex說,“你真的打算放棄這邊打拼下來的一切嗎?明明你跟著老師努力了這麼久,你在這邊已經有一定知名度了。”
季霄卻笑笑,“我們華國人,都有一種落葉歸根的情懷。”
“好吧,祝你順利咯,到時候我們一定好好歡送你。”Alex說。
“謝謝。”
“說起來,今天晚上的文化沙龍你去嗎?聽說是一個非常漂亮的美女小姐姐哦。”
“你是想讓我陪你一塊去吧。”季霄說。
“怎麼會,宿舍其他人都去,我會擔心沒伴麼,就是剛考完試,想著放鬆放鬆,你不是也緊繃了好久了嗎?”
季霄想了想,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他想了想,“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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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大是一所極其浪漫的學府,一般這種學生自行組織的沙龍,都是在那些鑲嵌在學院角角落落的小花園裡舉行的。
誰都可以來,中途也可以隨便離開,圖的就是一個自由。
今天這個小姐姐的主題有些意思。
--華國少年的一生。
用每一個重要人生節點的事件來組成華國年輕人的一輩子,本來每個人的人生都不盡相同,但她突然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
華國是一個有有趣的國家,幾乎所有人都過著童年--基礎教育--高等教育--工作--買房--結婚--帶孩子--供小孩到大--還完房貸並差不多垂垂老矣--去世。
非常一致,像復刻的模板。
好多人都扭頭問季霄,“是這樣嗎?”
季霄失笑,還真是這樣,在他們國家,房貸和帶娃,幾乎佔據了一個年輕人的全部。
“差不多吧。”
“哈哈哈那不無趣嗎?”
季霄攤攤手。
Alex扭回頭,小姐姐已經開始從童年介紹了。
簡報沒有大段文字,幾乎全是圖片,文字從她的口中娓娓道來,讓人舒適。
很快就放到了高中階段。
只有一張大圖,因為拍攝者有點水平,角度抓得好,正中央的男人又實在好看,瞬間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那個男人笑著,整張臉都在鏡頭裡,他身上有一個背朝著鏡頭趴在他身上的校服少年。
周圍還圍了一圈穿著校服的年輕孩子,圍成的圈子半徑足足三米有餘,所有人臉上都洋溢著青春的笑容。
四周恰好都是綠蔭道樹,傍晚,陽光斜射,光是看著彷彿就能聽見蟬鳴,符合那個盛夏的熱烈和肆意。
“這是我收集到的2016年華國某個高中高考完的盛況,當時就覺得是一張非常不錯的攝影作品。”
Alex想了想,季霄好像就是2016年高考的吧。
“誒你好像也是2016……”他扭頭。
那個香樟樹下的華國少年,盯著那張照片,早已淚流滿面。
他自認識他開始,還從未見他流過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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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S市。
季氏頂樓大辦公室,季盛鬆了一直緊繃著的弦,渾身閒適地靠在自己的轉椅裡,大鬆一口氣。
打了一場勝仗的感覺總是無可比擬。
他跟另一個集團搶一個政府人工智慧研發專案,對方家裡有政府的人,本來幾乎是不可能拿下來的專案。
但是幸好有人幫了他一把。
那人坐在對面沙發上,一條腿隨意地搭在另一條腿上,整個人看起來散漫又隨意,漫不經心地抿了口秘書剛為他泡的茶。
這個人六年前還只是追著他貼出去的A4廣告紙找過來的窮家教、毛頭小子。
但季盛不是那種喜歡用年齡論資排輩的人。
他只要夠厲害,能爬到這個位置上,就值得他一句恭恭敬敬的“肖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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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看錯人,肖家的人果然都是瘋子,誰狠誰就是最後的贏家。
肖勁禾可能怎麼也想不到,他那個當年還在用叛逆吸引他們注意的毛頭小子,居然敢用同歸於盡的方式把他拉下水。
昌盛集團一度崩盤,偷逃漏稅、做假賬、走私等陳年舊事全被挖了出來,醜聞飛了三個月才歇停。
雖確實把遊戲桌上的其他人,什麼肖,什麼魏全都踢出了局,但也落得個人走鳥散的下場。
季盛遵守承諾,一直站在他這邊,在季氏損失可控的前提下,能幫儘量幫,但顯然於當時的昌盛來說已是杯水車薪。
後來這人居然只花了兩年時間,讓奄奄一息的昌盛集團涅槃重生,又花了兩年,做得比原先還要大。
“這次還是得謝謝肖總。”
“季總客氣了,當年要不是季總鼎力相助,我也走不到如今。”盧喻說。
季盛卻外笑內不笑。
都是生意人,算的門清,沒人會無緣無故給你好處。
這人已經不止一次這麼幫他們了,要說以前的相助,其實早就已經還清了。
“肖總最近收購其他公司的股份的勢頭有點猛啊,怎麼,想在S市一手遮天了?”季盛說。
“哪裡的話,都是些尋常的你來我往。”
季盛笑笑,“你也別跟我藏著掖著了,肖總這麼三番五次地救我們於水火,說吧,想要我們季氏幾個點?”
“季總真誤會了。”
季盛本想說這人真不坦率,卻見這人盯著前邊的綠植,狀似無意地又抿了口茶,“不過,”
他開口,“我還真有點東西想從季總這求一求。”
季盛心想,他就說不會這麼容易。
“你說吧,看看我們季氏給不給的起。”
“聽說季霄要回國了?”盧喻視線挪到了他臉上。
季盛一愣。
六年了。
這人從未在任何場合提到過自己的兒子,兒子也從未提起過他。
他以為,早就已經斷乾淨了。
畢竟情感是隨著時間流逝得最快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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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總,你這就有點為難我了,……我兒子他,你也知道,在外邊6年,重新結交朋友,認識男孩女孩,相戀並且成婚,那也是無可避免的,他要是真的已經和別人確定關係了,我也不太好插手是不是?”
季盛說了謊,他私心還是希望季霄能像個正常的男生一樣,娶一個姑娘,再生一個孩子,安穩地度過一生。
盧喻笑著放下了茶杯,“當然當然,我也沒有奪人所愛的喜好,”
“我是說如果,他現在還沒有確定的伴侶,季總能不能行個方便,”
“把他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