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羨君愣住了。

眼前的少年很執拗,突然抬起頭來看她,蘇羨君發現他漆黑的眸子裡閃著的一些東西和她很像——

悲慟之後的莫名的堅持,還有迷茫的冷硬。

這就是血緣的力量嗎?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

蘇羨君收回視線,沒有拒絕:“我知道了,可以。”

祝為嗯了一聲,然後跟著她回家,買了些香燭,佈置下靈堂,黑色與白色輝映,壓抑的很。

黑白相框上的男人儒雅,女人知性,握著對方的手,看向鏡頭的眼睛裡都是笑意,彷彿在告訴他不要害怕。

桌子上放了一支沾著露水的小雛菊,白色的,雖然被折斷,卻還是舒展著,搖著它的小腦袋,說不要害怕。

白色的霧氣蒸騰,早起的小鳥在叫,窗臺上的綠蘿垂下來,奧利奧趴在他的腳邊瞪圓了眼看著他,甩甩尾巴,喵嗚喵嗚的叫。

它還是那麼傲嬌的模樣,什麼也不知道,沒有食物想要撲上桌子去撕咬小雛菊。祝為知道該去給它倒貓糧的。

可他真的好累啊。他好想爸爸媽媽。

他閉上眼睛,想要再去看他們一眼,再看一眼就好。

囑咐他多穿點衣服,不要著涼,不要挑食,要好好學習。

蘇羨君看著哭暈趴在桌子上的少年,去房間裡拿了件衣服給他蓋上,他的嘴裡唸叨著爸爸媽媽。

她坐在沙發上,看著這棟不熟悉的房子,看到隱隱蓋住的一架鋼琴,彷彿看到曾經那個姑娘十指跳躍。

她又看著黑白照片上的男女,發了一會兒呆,手機滴滴的響,她索性直接關機。

桌子上相框裡擺著一家四口的合照,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還有祝瑤驕傲的揚著頭,清冷的眸子裡帶著笑。

她發著呆,末了又看看桌子上趴著的祝為,又看了看那架鋼琴,心裡油然而生一個念頭——

如果當年沒有抱錯孩子,所有人應該都會很幸福吧。

可惜,終究是不可能的。

……

祝為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睡著了,揉了揉眼睛,看見蘇羨君窩在對面沙發上小憩。

他站起來,衣服滑落在地上,祝為撿起來走過去剛把衣服給她蓋上,轉頭要走,聽到身後沙啞的聲音。

“幾點了?”

他抬頭看了看牆壁上的表:“十一點三十五了。”

“一不留心睡著了。”身後傳來簌簌地穿衣聲,“從昨天晚上你就沒吃什麼東西,我去買點飯吧。”

“冰箱裡有菜,也有肉。”祝為的嗓子也有點啞,他咳嗽了幾聲,“我會,我去做吧。蛋炒飯可以嗎?”

“我不挑食。”蘇羨君站起來,“對了,小為,…爸媽他們有什麼關係交好的朋友嗎?待會兒打個電話吧……”

祝為躊躇了一會兒,很久才嗯了一句。

祝家父母都是老師,來了很多學生弔唁,還來了不少同事。

他們見過祝為,都為這個十四歲的孩子感到嘆息,見到黑衣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蘇羨君,也皆以為是遠方姊妹。

同事一場,都聽說過祝家夫婦沒有什麼親近的親戚,想來也只能是遠房了。

他們對祝為進行了最為哀切的祝福。

生以險釁,夙遭閔凶。九歲喪姊,十有四父母見背,自此伶仃孤苦。

世人最看不慣的就是這個,世人最哀慟的也是這個。

晚上一波一波的客人退去,客廳裡安靜下來,空蕩蕩的。插在相框前的小雛菊也蔫耷耷的,祝為盯著它看,往它的花蕊裡滴了幾滴水。

香快要燃盡了,蘇羨君又點了三根插在香爐裡,白煙嫋嫋,有著一股特別的味道。

祝為打算守夜,要看著香不要燃盡。聽說人在死後的第一天晚上要保證香火不斷,否則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家,是一個人最溫馨的地方,沒有人能不想家。

祝為從小就不太相信這個世界上的鬼神之事,後來姐姐去世了,他開始相信,現在則更加篤信。

他關上燈,感覺這樣更加虔誠。

蘇羨君也在客廳裡陪著他,開啟手機,白色的光照在她的臉上。

手機上有99+的未接來電,VV上也有99+的資訊轟炸。

有羅謬的,有陸虎的,有蓋婭的,還有周楠的,很多很多人的。

有人知道她和祝家的關係,來問情況,表達問候。

有人是因為她沒有上班。

還有人是怕把她連累了。

蘇羨君很不想管,也不想去虛偽與蛇,哪怕非要去做,她也想等祝家爸媽下葬了以後。

還是不要讓他們看到他們的親生女兒變成這樣吧……哪怕他們還是因為一些莫須有的訊息不喜歡她,對她有怨言……也不想讓他們看到。

快天亮得時候蘇羨君和祝為一起選好墓地,付了款,然後兩個人一起去補了個覺。

天氣算不上好,有些陰沉沉得,烏雲蓋滿了天,時不時刮上陣冷風。

蘇羨君和祝為站在一塊,看著他們的身體漸漸的沒入火中,捲起了濃煙,嗚嗚噎噎得,像是風在哭。

他們都沒有掉淚,只是默默的看著。

“姐,看著,我都替他們疼。”祝為低著頭,燒著紙錢,很慢很慢地說。

“姐,我只剩下你一個親人了。你別不要我。”

蘇羨君沒有理會他,只是看著那個火口,風捲起一地灰燼,什麼都不剩了。

蘇羨君感覺到冷了。浸入到骨頭縫裡的那種冷,然後是疼,密密麻麻的疼,像有人拿著小斧頭砍。

最後她和祝為一人捧著一個骨灰盒,往回走,殯儀館直接把他們送到墓地那邊。

放進去,黃土一抔一抔的蓋上,最右邊黑色的一角也被最後一抔土蓋上了。

墓碑上他們夫妻倆溫和儒雅地笑。

祝為抱著墓碑哭。

墓碑前還是放著一朵含苞的小雛菊,白色的花瓣,黃色的花蕊,迎風招展。

她覺得更冷了,打了個寒噤,裹緊了黑色的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