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章 夕陽西下（二）

鄧涯苦心經營數百年，才走到今天的地步，他怎麼甘心死在這城中，他撐開護身法寶的護罩，咬開手指尖，一滴鮮血融入其中，與他弟子組成的陣法融合，刺眼的光芒升起，劃破黑夜的濃稠。

久淵揹著手，笑的一臉深意，他的視野掃過下方的鬱芊忻，她身上沒有被紅線纏住：“哦？無因，無果，自然留不下來。”

久淵閃身到鬱芊忻身前，仔細端詳她的面容，鬱芊忻一動不動，也定定望著他。

“你不一樣，也許，你會……”久淵停頓了片刻，復而說道，“不一樣。”

鬱芊忻不明白他的意思，看著他從人形變成龍身，接著，龍鳴聲在空中響起，光柱碎裂，一條赤色的龍從雲層中鑽出，那些紅線再度從地底出現，這次，纏上了每個人的四肢。

禁閉的沉水城城門終於開啟，越過城門，似乎可以看見那碧藍的海水在月光下靜靜流淌。

“啊啊啊啊！”

起初是看見大門開啟激動的叫聲，而後是發現自己根本擺脫不了紅線發出絕望的哭喊。

“放開我。”

不可否認，鬱芊忻看見城門開啟時，也忍不住逃生的本能，朝著城門方向跑了好幾步，停下時，她環顧四周，想起來很多事情，但只有一個念頭——找到他們。

不能就這樣拋下他們，得找到她的師哥師姐們，再一起出去。

鬱芊忻打定了主意，在人群中逆流而上。

“鬱師妹，你怎麼不走？”

身後忽然傳來疑惑的聲音，鬱芊忻回頭。

“你們都在？”

廢話這不是，“你站那麼明顯一地，我們又不瞎，尋著過來就都齊了。”

鬱芊忻在他們之中快速掃了兩眼，沒有顧朝月的身影。

“你們先走，我要去找顧師姐。”

南北不理解，大叫：“你瘋啦！”

鬱芊忻不理他，只是催促道：“別廢話，趕緊走。”

他們還試圖勸說：“說不定她早就走了，沒有必要再去涉險。”

鬱芊忻將他們推了一下，語氣嚴肅：“趕緊走，如果你們過來，我反而畏手畏腳，別來害我。”

因為時間緊迫，而且她害怕他們不聽話，跟著她走上一條不知道生死的路，所以語氣加重了許多。

梁丘逸先開口：“走。”

時寂抓住幾人的袖子：“別愣著。”

看見他們邁開離開的腳步，鬱芊忻頭也不回的朝著城中深處跑去。

沉水城那般大，她應該去何處找她呢？

此時鬱芊忻想起來，當初顧朝月帶他們去的那個府邸，上面的牌匾爬滿蜘蛛網，卻能隱約看見上面的兩個字，鬱芊忻想那應該是顧府。

自天上不斷下落的火焰，落地迅速擴散，鬱芊忻額頭上汗滴滑落，身上有多處燒傷，可她沒有停下腳步。

“顧師姐，別死。”

顧朝月怎麼會走呢？

誰走顧朝月都不會先走，因為太明白這一點，鬱芊忻才回來找她。

顧府前，一個身影在火光中若隱若現，起始時，鬱芊忻以為是顧朝月，等跑到跟前時，那張臉陌生且熟悉。

“你是？”鬱芊忻試探的詢問。

女子眼底生出霧氣：“我是顧明月，顧明月。”

這個名字被她叫了很多遍，就像在強化某種記憶。

這名字多耳熟啊，鬱芊忻問道：“顧明月？你認識顧朝月對嗎？”

“顧朝月……”是誰？顧明月眼裡的迷茫一閃而過，“我認識，她是我的妹妹。”

輪到鬱芊忻迷茫了，顧明月不是死了嗎？

那，出現在這裡的顧明月究竟是誰？

目光一寸寸的掃過顧府，顧明月吶喃喃自語：“我來這裡，找一個答案。”

鬱芊忻還在思考的時候，來不及想太多，她也趕緊追了上去。

“姐姐！”

顧朝月隔著火光，眼泛淚光的看著衝進來的女子。

相似的眉眼相對，就好像時光從來沒有殘忍的從她們身邊經過一般。

“我……”

顧明月卻好像明白了什麼，我是誰的替代品？

她如被雷擊，跌進身後的火堆中，火焰攀上裙襬，很快只能聽見連連慘叫聲。

“姐姐！”

幾乎是撕心裂肺的嘶喊聲，顧朝月穿過火堆，想去火裡抓她。

鬱芊忻跑到顧朝月眼前攔住她，提醒道：“她不是顧明月。”

“所以呢？”

顧朝月的手撲進火裡，只觸碰到炙熱，衣裳被燒成灰從手上擦落。

鬱芊忻解釋道：“她是靈氣化成之物。”

她蹲下來，一滴淚從臉頰處落下，不知道是身體上的痛還是為“顧明月”而難過。

“姐姐！”

顧明月死時，她不知道，而當另一個容貌一樣的人出現在眼前時，她也救不下來。

豈止是崩潰兩字可言。

鬱芊忻望著那團火：“她說她來找一個答案，但她所要找的答案，我好像知道。”

“地底龐大的陣法中，一個維繫靈氣穩定的小型陣法顯得格外突兀。”

不見就不念，也許在久淵心裡，她早就不是替代品，擁有自己意識時，她也有自己存在的意義。

“你存在的意義，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鬱芊忻扶起顧朝月，背起她，她卻輕輕推開她：“不用帶我走了。”

鬱芊忻漂亮的眼睛中滿是疑惑，疑問脫口而出：“為什麼？”

她將一塊石頭塞在鬱芊忻的手中，唇角的笑容燦爛，將她推出顧府，大門合上，最後一幕，是顧朝月在火光中眼角帶淚，目送她離開。

“顧師姐。”

大門合上，鬱芊忻悲傷的不能自已，下一秒，她悲傷的情緒在火球下落時短暫的消失的無影無蹤。

鬱芊忻邊躲閃邊靠近城門，人肉燒焦的氣味以及其它物品燒焦的味道在空中瀰漫，說不出的難聞。

靠近城門的一條路上，被紅線纏住數不清的人，頭朝著城門的方向，被火燒的焦黑，場面太過驚悚，讓人不敢看第二眼。

城門前方沒有下腳的地方，鬱芊忻已經陷入了寸步難行的境地。

如同被撕開了一個大洞，從中走出了熟悉的身影——浩然。

雲層中發出一聲怒吼：“躲起來了，又捨得出現了？”

浩然的四肢上纏著紅線，瞥了一眼空中搖曳的紅線，漠然道：“也該做個了結了。”

久淵半人形半龍身，立在空中：“如果你能出去，也會像當初一樣跑掉吧。”

原來卑劣是會上癮的。

“你倒是瞭解我。”浩然抬頭，“因果陣，設陣之人所設之因，必得果。”

看來今天不是久淵死，就是他死在這裡。

久淵龐大的龍身出現在沉水城上空，周身圍繞著烈火，將雲染成火紅一片。浩然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但他從來不後悔，百年前不後悔，如今也不會後悔。

浩然聚集的靈氣所結成的護盾在久淵面前，是一尾巴的事情，一尾巴就把浩然的護盾甩破，火龍張開佈滿尖利牙齒的嘴，噴出火焰。

浩然狼狽逃竄，可謂是單方面的毆打。

“捨棄她，背叛我，就是為了這樣微不足道的力量嗎？”

龍爪抓住他的肩膀，狠狠甩了下去。

浩然倒地的片刻，靈氣波衝散火焰，灰燼全朝著一個方向飄蕩。

是機會。

鬱芊忻不敢回頭，卯著勁往前面衝，衝出了沉水城，靈氣鑽入身體內，如同撲面而來的清風，沁人心脾，四肢百骸都叫囂著舒坦。

此刻，她回頭，一滴眼淚滴落，落入衣襟中。

沉水城在大火中，隨著一聲巨大的轟鳴聲，徹底消失，連同裡面的人或者夜屍，全部消失。

海水湛藍，一碧萬頃，純潔乾淨的就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夕陽餘暉，傾斜入海，鬱芊忻失了力氣，無力的沉入海中，見那夕陽的光在眼前，只覺得刺眼，遂閉上了眼睛。

腳尖踩在海浪上，發出類似踏踏的聲音，鬱芊忻甚至都不想睜開眼睛去尋聲音的來處，身體卻被人撈了起來。

先是脖子被一雙手從下面環住，頭從水中脫離出，接著她感覺到自己被人抱了起來。

開口的瞬間，她的嗓音都有些嘶啞：“可不可以別管我。”

聽見鬱芊忻這樣說，那雙紅眸中明顯透露出無措的情緒：“你現在，都不想活了嗎？”

她只想靜靜，哪怕在海水中沉浮，不管飄到什麼地方也好，或者乾脆被淹死也好，她………

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無明門中，師父對她說，帶隊的人需要承擔保護隊員的資格。

她做到了嗎？

出發前，一行人意氣風發，如今死的死，傷的傷。

當時的她也想過，她一定能做的比韓泊淮更好，他帶隊她也能，而且能把人全部都帶回來。

可她做到了嗎？

哪怕是顧朝月自己求死，可她又如何原諒自己，她只知道，她沒能保住顧朝月，無數種讓顧朝月活下去的方法在腦內盤旋，最後又轉化成顧朝月在火海中的模樣，絲絲縷縷的愧疚編織成網，鋪天蓋地的將她的理智吞沒。

心結如此，何人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