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暑假還有一段時間,空氣裡的燥熱像是微小的刺球,每一個身處其中的人都能清楚感知到它的存在。

羅格揣上一瓶水,開始沿著學校附近一條破舊的公路,向著未經開發的田野走去。

今年22歲的羅格,平平無奇的一名大學生。唯一體面點的愛好是用手機攝影,尤其愛拍攝空曠的荒野和細小的昆蟲。

但是如果說羅格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特長的話,他有一項極特殊的能力。

9歲那年,羅格一次無意間用父親的相機給一隻死去的金魚拍了張照,照片上金魚還是死的,可是現實中卻突然出現了兩隻。

一隻躺在地板上鼓著眼泡一動不動,另外一隻浮在空氣裡,渾身像是用各色的彩鉛畫的,鮮豔又充滿了活力。

年幼的羅格沒有察覺有什麼不對,他放下相機去撲打空氣裡那隻漂亮的魚,可無論他採用什麼手段,一但接觸到那隻金魚就像是穿過無形的雲霧,根本觸控不到它。

那隻美麗的金魚陪伴了羅格一整個下午,直到下班的父母回家,羅格興奮的向父母展示他的新玩伴,得到的卻是雙親異樣的眼光。沒有人能看見羅格眼裡的美麗金魚。

從那之後,羅格就算是偶然或是有意拍攝了動物遺骸,也不會再向別人炫耀他的無形的夥伴了。

童年的那隻彩色金魚在陪伴了羅格一個月後消失了。另一隻甲蟲的影子待了四個月。還有一隻被車軋死的貓的幻影,在羅格的肩頭上站了四年,直到有一天毫無徵兆的化為了黑色的顆粒,隨風飄散。

這些美麗的幻像只能存在特定的一段時間,最終還是會離開羅格。

現在的羅格認為,自己的這種能力只是變相延長已死之物的時間,把它們的美好從腐敗膨脹的軀殼裡剝離出來。

而這種能力的施展,只能透過拍攝相應的屍體。

父母曾經懷疑羅格有精神疾病,甚至精神類的藥物他也曾被迫長期吃過。

但是羅格知道,這份能力是他獨一無二的寶藏。

從馬路上拐下來,穿過茂盛的灌木叢,羅格走上了一條通往田野的路。

未開發的一望無際的綠色海洋,星星點點的野花探出頭來,吸引著尋香而至的昆蟲。

羅格為了昆蟲而來,一種稀有的蜂是他今天的目標。

時間倏忽而過,那種蜂的秘影絲毫沒有出現的跡象。羅格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綠野的深處。

忽然間,一股子不和諧的腐爛的惡臭混入了花和泥土的氣息裡來。

羅格不禁從綠草間起身,那股惡臭絕不是普通動物死亡所能發出的。

尋著那令人窒息的氣味,羅格蹚著綠色的波濤翻過幾個土丘,臭味一下子濃烈起來,就像是有人在你面前開啟一罐死老鼠。

不遠處的枯樹下,一堆破碗破盆破紙板之間,橫著一具流浪漢的屍體。

那具屍體裹著一件破布條子攢成的衣服,腿上的褲子是冬裝拆的。他的頭歪向一邊直挺挺的趴著,整張臉腫的彷彿青紫的氣球,白糊糊的眼珠已經脫出了眼眶。

整具屍體已經呈現初步的巨人觀現象。

不能細看,一股劇烈的噁心感躥上喉嚨,羅格彎腰吐了一地,綠草野花無聲的接納了一切。

顫抖著手掏出手機,羅格正準備報警。

突然有一個念頭像是屋簷下的冰錐掉落下來。

“如果我給他拍照會怎樣?”

警車一會兒就停到了公路邊上,幾乎同時來的還有殯儀館的人。

羅格帶領他們前去看屍體,警察們只看了一眼就擺手退開。逐漸升高的氣溫使那小山包一樣的軀體愈加臭不可聞。

“一個流浪漢,死在了自己的窩裡。”

這就是他一生的結語。

幾個全副武裝的殯葬人員去把那具龐然的遺體塞進納屍袋裡,羅格瞥見流浪漢的口袋裡還有幾支花花綠綠的畫筆。

“嚯,還會畫畫哩。”

幾個工作人員收拾那一堆破紙板時,發出幾句感嘆。

羅格伸長脖子去看,破紙板上糊著一攤紛亂的色彩,被雨淋過前應該是很有視覺衝擊力的作品吧?

警察們交代了羅格幾句後,匆匆的撤走了。

殯儀館的車輛載著也許是個藝術家的屍體,也離開了。

羅格一個人站在灌木叢的邊緣,越過灌木就是那綠色的原野。此時正好有風吹過,綠色的波濤此起彼伏。

“沒有出現啊…”

羅格刪除了相簿裡流浪漢的照片,那種神奇的蜂從頭到尾也沒有出現。

調轉方向,他開始沿著公路往回走,也許該考慮今天的晚飯了。

“咯嚓,咯嚓”這是鞋底踩過砂石的聲音。

“啪嗒,啪嗒”這是光腳踏在馬路上的肉響,能聽出發出這動靜的人體重很大。

羅格詫異的側過頭去,一位上身穿著七彩碎布大褂,下身短褲打著赤腳的紅鬍子紅頭髮的大叔正走在他的後方。見羅格回頭看他,大叔捋了捋聖誕老人似的大鬍子,眯起深藍色的眼睛朝羅格邪魅一笑。

“喲,小哥,這麼急著回去啊?”

羅格愣在了原地,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就是那個死去的流浪漢。

“真是謝謝你呀!幫了我這麼多忙!”大叔愉悅的湊過來,快樂的肚皮一鼓一鼓的波動。

“沒…沒有啦…只是聯絡了警察和殯儀館而已…”第一次和自己拍攝出的幻影說話的羅格,竟然有些緊張。

“哈哈哈哈,你就是幫了我的大忙!”大叔伸出粗壯的胳膊一下子摟住羅格,相比之下瘦弱的羅格此刻就像是一隻小雞,“我現在這副容光煥發的模樣,不就是因為你的能力嗎!”

此時的羅格還處於混亂的精神衝擊裡,他第一次在這種死者幻影上感受到了真實。大叔摟住他時傳來的力量,大到足以軋出他的內臟。

與此同時的,羅格還聞到了大叔身上的新鮮的柑橘香味。

“啊…真是不好意思,太激動了。”

在羅格掙扎了半天后,大叔才將他放開。

“咳咳…所以…我該怎麼稱呼你?”緩過一口氣的羅格問到。

“我?!”紅頭髮紅鬍子神采飛揚的酷大叔把下巴翹上了天“說出來嚇死你啊!”

“老子就是梵高!!”

於是就這樣,羅格與梵高的生活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