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族的每一任將軍,才是真正左右大局的角色。

第五任將軍,德川綱吉繼位以來,引動孝道之風氣,以詩書之文采嘆眾生。有佈施善政之心,卻也放縱奢靡繁盛之風氣。勤政得安不久,便開始沉迷於縱情慾海,珠寶文玩。

父親是將軍大人的家臣,理政參議可有一位。可他並不甘心就此結束,牽線搭橋之下有了面見桂昌院的門路,那次回來後,他的眼裡閃著不確定的光,很是糾結的樣子。

“阿知,如果可以,你願意前往大奧嗎?”

“大奧?我、我真的可以去嗎?”

少女的眼亮晶晶、水靈靈的,叫人看的出神,樣貌出眾,面板細嫩,手指纖細,一看就知道是從小養尊處優的。眼裡的嚮往不作掩藏,完全展露出來。

就是這抹嚮往打消了父親的疑慮,也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理由。

不出半月,神江知被送進了將軍的大奧,成為了將軍新的侍妾,阿知。

剛到的時候覺得這裡的一切都是好的,莊嚴又華麗,規矩又閒適。也因為少女的加入,在這死水裡蕩起過一絲漣漪。

年輕可愛的姑娘很快迎來了初夜,她見到了,在坊間聽見的傳言中,威武不凡的將軍大人。緊張叫她渾身顫抖,像落水的鵪鶉,迷糊呆愣的樣子更叫人憐惜。

那晚後,她正式成為了將軍的妾室,也可以被尊稱一聲,阿知夫人。

可少女的好運似乎在這時候就用盡了。大奧裡,如她一樣的姑娘數不勝數,她們的期盼也無非是將軍大人而已。

那次後她再也沒有被將軍寵幸過。

春日裡的宴會上,她勉強有了一席之地。在角落裡,看著臺上鶯鶯燕燕的歌舞,目光卻全被將軍和裕和香夫人的互動吸引。

她是將軍最寵愛的人,連正室信子夫人也無法改變。她有婀娜的體態,白皙的面板,如瀑的長髮,以及最特別的亮橙色瞳孔。她有當下將軍唯一的兒子,最有可能是下一任將軍的松光。

那一身綾羅綢緞在她身上也不顯得她庸俗,反而叫她這樣特殊又貴氣。她羨慕這樣的人,她也想變成這樣的人。

宴會的最後,是將軍登臺親自與武士拔刀競技。

勝利理所當然是將軍的。

從低處去看,那時候在臺上拔刀的將軍,榮耀加身的好像太陽都在眷顧他。

從前沒有那麼誇張的,只是那天,紫色的和服與黑色的袴,都因為上佳的材質隱約有光。太刀的銀光晃著人眼,爽朗的笑聲和簇擁的掌聲裡,將軍大人的身影被無限放大。

她看的痴了,一時只覺得心臟怦怦直跳,在動聽樂聲裡,她那麼那麼強烈的仰慕一個人,讚美一個人,渴望一個人。

也是那天以後,再次看見裕和香,她會那麼那麼的嫉妒;看見松光,她會那麼那麼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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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知同信子夫人真正的結識,嚴格來說是在那次賞花逗鳥時。

信子溫和的笑讓阿知放鬆了警惕,巧妙的拉近了二者的距離,也讓阿知明白在這大奧,有多少人求而不得,身不由己。

看著堂堂信子夫人也被那裕和香壓制的不敢出頭,阿知只覺得一陣憤怒。佔有將軍大人就算了,居然還不尊重更高一級的夫人嗎?當真無禮!

她甚至安慰起期期艾艾的信子夫人,她認為她們可以是相互的支撐和好友。

信子卻告訴她,凡事不要過分衝動,在這大奧裡,沒有一兒半女在身邊的話,說什麼都是沒什麼份量的,提醒阿知要當心些。

正夫人的提點和關心很快就拉攏了阿知,這個年紀輕輕,不諳世事的姑娘輕易變成了全力維護正夫人的側翼。

對於阿知的支援,信子的回報便是在將軍面前給予阿知更多美言,給了她更多承寵的機會。甚至在來年的迎春宴上,為她安排了專門的曲目,勾起了將軍的注意。

阿知想,在這大奧裡,居然會有這樣好的夫人嗎?將來自己一定會好好報答的。

可就在阿知還在一步步如履薄冰,一點點小心翼翼討將軍開心的時候,一個出人意料的訊息,打破了大奧的寧靜。

裕和香再次有孕了。

訊息剛出而已,阿知爭取來的一切就都沒有了,寵愛也好,奉承也好,甚至信子夫人也要分心去照看裕和香。

憑什麼呢?她就有這樣子的好運氣,自己就一直沒有動靜,明明自己馬上就可以比肩她裕和香了呀!憑什麼!

將軍大人潛心照顧安撫裕和香的日子裡,大奧再沒有人侍寢成功,不知道有多少人真心期盼這個孩子的降生,但至少阿知絕對不期待。她甚至會在每天睡前在心裡默唸自認最惡毒的詛咒,以求這個孩子夭折或者至少不是男孩,不然有兩個兒子的裕和香真的就無人可撼動了。

她還是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她的愛人去守候別的女人,開心和她說期待那個孩子的到來。憑什麼不是自己啊,明明那麼相愛,為什麼裕和香反而先她一步呢?

看著裕和香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的怨懟也一天天多起來,直到孩子降生,居然還是男孩!?

那孩子被將軍賜名昭則,因為他可以完全留在裕和香身邊撫養,以至於他出生後的半年,阿知的寵愛不復從前,將軍常在陪著那母子。

後院的柳下花間,她只能遠遠的看著湖對岸,將軍陪著他們玩著鼓球,他們臉上揚起的幸福的笑,讓阿知看的面目猙獰。

這一切的變化信子夫人都知道,但這次她並沒有再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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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大人真的十分喜歡昭則,在他一週歲時為他大擺宴席,這是連長子松光都沒有的待遇。

這次所到的家臣裡,有個機靈的傢伙,他的送禮與眾不同,是一條獵犬,黃白相間,十分漂亮,那是大館犬,是皇親貴族的標誌,奉承之意自不用說。

有這樣的獻禮將軍當然十分高興,大笑著收下,也給了那人額外的嘉獎。

本來它會成為昭則的所有物,在場之人也大多這樣認為,裕和香也是,於是才陪著眾人誇讚了這狗幾句。可結果卻是,在桂昌院夫人的暗示下,將軍將狗指給了信子夫人。

信子表現的很意外,連連說會多帶出來讓其和昭則玩耍。

其間真正的明爭暗鬥,就不得而知了。

阿知坐在臺下,目光流連在將軍身上,他這樣的笑,什麼時候可以對我呢?我什麼時候可以有將軍的孩子呢?將軍也會這樣喜歡我們的孩子嗎?

自顧自的疑問,沒有回答的疑問,讓她思緒飄遠,甚至接下來兩三天都是恍惚的。

直到信子夫人突然的召見。

信子看出了她的不安和落寞,給了她最溫柔的安慰,也幫她擦去了淚。最後才告訴她,讓她帶上前兩天進貢的狗去看看裕和香,就當去陪昭則玩樂了,信子因為身體不適,需要休息,卻也不能辜負那天的許諾。

阿知原本是不樂意的,可看著信子那確實憔悴的樣子,又狠心不下,還是將狗就著籠子一併帶到了裕和香的院子。

好巧不巧的,阿傳夫人和她的女兒由嘉也在。幾人客套幾句,阿知就實在忍受不了這兩人的虛偽。看著由嘉逗弄昭則,她們有意無意說起孩子們的可愛和窘態,捂嘴輕笑的樣子,讓阿知忍無可忍。

她們是在炫耀嗎?!

去開啟籠子,想著快點把狗留下,自己也可以早點離開。

剛開啟籠子的瞬間,一道黑影直撲向阿知,狠狠撕咬住她的手臂,接著是胸膛和臉頰。

“啊!————”

在場的人都是被嚇了一跳,甚至距離最近的由嘉被嚇得癱坐在地,被那瘋狂撕咬的狗回頭,一口開了脖子,撕咬下塊臉皮。

這傢伙不是別的東西,就是前幾天那隻安靜的獵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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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將軍大人……我的由嘉,由嘉啊……嗚嗚……”

阿傳夫人的抽噎斷斷續續,已經哭的沒了力氣,眼睛腫得眯起,眼裡血絲密佈了。

她哭的這樣淒涼,怎麼會不淒涼呢?她的由嘉,她唯一的女兒就在剛剛可是死掉了呢。

將軍輕輕地把她摟在懷裡,低聲安撫著。他心裡也很不是滋味,他的孩子不多,到今天之前活下來的也只有四個,今天以後他又看著自己的一個孩子魂去,怎麼能不心痛呢?

“……我會懲戒她的,給由嘉一個交代。”

說著,眼底的悲傷轉為憤怒。

那發瘋的狗已經被他一刀砍死,到底誰要害了他的孩子,這並不難查。接觸過狗的不過那幾個人,來的大奧之初它都好好的,被信子收下以後,透過查證,她並沒有直接投餵或者接近過這惡犬,而是宴會以後就一直生病在休養。餵養看管的僕從也都查過沒有問題。

那麼結果顯而易見,神江知。

多惡毒的人啊,也不知道在那短短的路途中她到底對狗做了什麼,才讓它瘋了去咬死了由嘉。只是她可能也沒想到這畜牲會反咬一口吧。

“神江知,心思歹毒,惡意謀劃殺害將軍之女由嘉,當斬!”

“將軍大人,咳咳……阿知這樣怕也是鬼迷心竅了,平日裡她和我最是……咳咳……要好,是個心思單純的,將軍再怎麼,也罪不至死啊……”

“信子,你就是被她平日裡的偽裝給欺騙了!事實勝於雄辯!”

“將軍大人!我,我咳咳……她那樣子,也活不了多久了,就全當保由嘉黃泉路上安寧,不要叫她們遇上了。多可憐的孩子啊。”

“……那就丟出大奧,貶為賤籍,送入那地獄裡吧!哼!”

幾道屏風的阻隔而已,阿知完全可以聽見自己的結局。

她現在的樣子也好不悽慘,被褥榻榻米間都是血色,那畜牲咬死了由嘉,啃食幾口後又撲到她的身上,將她咬的面目全非,幾處深可見骨的牙印,皮肉分離。

她顫著唇,沙啞地低低說著。

“不是的……不是我……將軍大人……我只是……”

只是代替信子送過去而已。

可沒有人在意,也不會有人聽見她的辯解,他們只是簇擁著送別了將軍。

阿知努力伸手向門口抓去,似乎要攥住中心人的衣角,求他看看自己的心,清清白白,愛他入骨的心。

最後她什麼也沒有抓到,人已經因為失血過多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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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上草蓆,幾個僕從在一個明顯有些地位的管事人帶領下,出了大奧,走了許久,來到了後山小寺所對的亂葬崗。

“也不是第一次送人出來了,也就你死的這樣稀裡糊塗了。”

女聲頓了頓,繼續道。

“死了可當個明白鬼,別怪罪到我們將軍大人頭上。那條畜牲本來就有問題,進來第二天就不吃不喝,胡亂咬東西,是信子要求瞞下來的。”

草蓆裹挾的女人艱難地眯開眼睛,嘴唇乾裂面板青白,和個死人沒什麼區別,也沒人想得到她還能有意識了。裹得很緊,加上衣服束縛,她完全動彈不得,只能靜靜聽著。

“你啊,只是被當刀使了而已……信子從來不是個良善之輩。你也是過於天真了,在這大奧裡,怎麼可能真的有人與你推心置腹呢?”

“……記住了,害了你的,不是將軍大人,你就算去了地獄也不要忘記!要永遠敬愛偉大的將軍大人!”

隨後,阿知就如垃圾一樣被扔進了屍堆,那群打著送她出去貶籍的人,根本就是要了她的命。

這時候她的身體已經完全不能動了,至少不能隨她操控而動了。可她的腦子還是有感應的,一種莫名其妙的高度興奮,讓她的腦子一直活著,甚至可以關聯神經去感覺身體。

她感覺到這地方好冷好冷,她感覺到有蟲和鳥在吃掉她的身體,她感覺到好痛好痛,卻又無法死掉。

甚至神經不由自主的抽搐,喉嚨不停收縮滾動,涎水直流。

這期間她感覺到她抓住了什麼人,不過她覺得這樣的身體也不算她自己了。

眼前再有畫面的時候,她跪在一個人面前,被對方的威壓震懾的不能抬頭。周圍的世界模糊一片,什麼也看不清也聽不見,只有從腦子最深處而來的聲音。

“以後你的名字是妃寺吠,任務是找到藍色彼岸花。”

一些不屬於她的記憶湧入混亂的腦海,隨後一切歸於平靜,只能聽見自己下意識回答,是。

……

她還要幹什麼的吧,不然為什麼會有這麼強的不甘?鬱結在心口的,是憤怒還是悲傷呢?

過往幾乎煙消雲散,只有強烈的怨恨久驅不散。

她在那地方吃掉了很多肉,什麼肉都有。然後才跟著味道和殘存的片段,走到了一座輝煌的建築面前。

那月夜裡,瘋子一樣的鬼怪襲擊了大奧,可奇蹟般地除了正夫人信子,居然沒有其他任何人死亡,這在後世的傳說裡,也是不停被猜測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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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救她?……路過罷了……她的……對手是那群……傢伙……”

“呵……倒像是你。不過她真是太吵了。”

“要我……殺了她嗎……”

“那倒不用,暫且留著也無妨……哪天實在不滿再拿來消氣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