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暖的表情似乎是聽見了一個很蠢的問題。

她沒有回答,只是在位置上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

見她還在整理報表,並不加入這些人的談話,眾人便把她排除在外。

有人竊竊私語道:

“公司都快沒了,也不知道忙活些什麼,假正經。”

“小點兒聲,你不記得每次送飯的人都會單給她帶一份嗎?我聽說彭暖是大人物家的千金小姐。”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個彭……”

同事們議論的聲音並不小,絲毫沒有避諱著彭暖。

彭暖的眉頭終於動了動,接著對方的話茬說道:

“養女。”

“我是彭家的養女。”她頓了頓,“如果大家還有什麼想問的,可以儘管我本人。”

若是放在從前,彭暖嘴裡是斷斷不會說出這兩個字。

她一直以彭家的獨女自居,甚至於萬菁菁一時不能接受她而一門心思要把人趕走。

眼下她卻斬釘截鐵地強調。

不只是她,畢竟彭振東也已經親口對外承認是領養來的。

為的就是彌補“失去”孫女的痛。

既然她只是一個替代品,自然是不能連坐了。

彭暖收拾好桌面上的報表,頭也不回的離開辦公桌。

她在這裡待得也夠久了。

外面看守的人攔住彭暖,彭暖卻道:

“我有重要的線索要提交給稅局和監理。”

“我們可以代為轉交。”看守的人對此見怪不怪。

畢竟關了這麼多天,哪怕是公司高層都有人扛不住開始爆料。

更何況是小員工。

奈何彭暖十分硬氣,將資料往懷中一抱。

“這些材料至關重要,我要親自提交。”

“有了這些東西,大家都不用守在這裡了。”

“你們可以向上面彙報,讓領導決定要不要見我。”

她如此自信,倒叫其他人摸不著頭腦。

看守分了一人去樓上,很快戴有才就匆匆趕來,直接佔用了高蘭曾經的辦公室。

上一次在這間辦公室和人獨處還是入職的時候。

“彭小姐,坐。”

戴有才對她還算客氣。

畢竟彭家還沒倒呢。

彭暖倒也不扭捏,將那些紙往桌上一放便倚靠在沙發裡。

“這些都是我入職以來蒐集的有關澎湃公司上下行賄的證據。”

戴有才的手一抖,“你收集的?”

“對。”彭暖盯著自己整齊乾淨的指甲,緩緩道來:“他們都會經人介紹,來這個公司買東西或者賣東西,你們知道他們有貓膩,但是不知道貓膩在哪裡,對吧?”

如果不是因為抓不到實質性的證據,也不至於磋磨那麼多天。

戴有才也確實是苦惱。

整個澎湃公司漏洞百出,可真到了動手的關頭,又像個鐵桶一般,查無可查。

那些管理人員上上下下盤問了個遍,說出來的東西看似有用,實則也沒什麼大料。

彭暖卻毫不避諱,彷彿不怕承受報復一般,當面鑼對面鼓的告知戴有才:

“字畫擺件這些藝術品,有市無價,只要喜歡,花多少錢都行,人家只要一口咬定千金難買我喜歡,你們也不能說什麼。”

“但是澎湃公司賺的可不是這個錢。”

“你們有沒有看過公司的運費單子和保費單子?”

戴有才隨手翻開一頁,正好是澎湃公司的運費支出。

上面密密麻麻的高額數字讓他立刻就察覺出不對勁。

他們的注意力都在那些東西虛高的價值上,居然忽略了這一層。

“一幅普通的字畫,需要的運費至少是它本身價值的一半,如果是海外來的,甚至是高出本身。”

“澎湃公司美其名曰這些屬於貴重物品,還會花高額費用在海外的保險公司投保。”

“行賄時,這些運費保費在到貨後會由那家保險公司直接注入對方的海外銀行賬戶,受賄時只需要對方到付運費和保費。”

猶如一個大型的中介機器。

想要送什麼禮,送給誰,只需要透過澎湃公司,他們便會辦妥。

戴有才快速地瀏覽完彭暖提供的資料,神情複雜地看了一眼彭暖。

“我知道。”彭暖與他四目相對,眼神中盡是暢快之色,“我知道彭家也參與其中,我還查到了彭振東在數個海外銀行的賬戶,只要你們提請調取記錄,就能定他的罪!”

“你也是彭家人。”

“養女罷了!”

彭暖再度說起這兩字時已經沒有了方才的雲淡風輕,反而有幾分咬牙切齒。

她就是要讓彭家倒臺!

既然彭家對不起她,就別怪她對不起彭家。

憑什麼讓她見識過真正的光明之後,又將她一個人遠遠的丟開,任由她自生自滅?

她不是一個撿來的娃娃,不是玩具。

由得彭家說怎樣便是怎樣?

與其一輩子被彭家發配邊疆,不如將彭家一起拉入泥潭沉淪。

大家一起在底層,豈不相配?

戴有才後背汗毛倒立,說不上來的難受。

他明面上說了幾句官話,感謝彭暖的積極檢舉揭發,拿上材料匆匆離開。

一回會議室戴有才就迫不及待地讓手下的人查證,而自己則立即聯絡了秦之恆。

“我知道,我知道檢舉信是誰寫的了!”

“是彭暖,那個彭家的抱回來的女孩子!”

方才彭暖那近乎瘋狂的模樣叫戴有才毛骨悚然。

無論如何,彭家也是將她從孤兒院帶回來,金嬌玉貴的養了十幾年。

即便是離開京市,也沒有讓她過回食不果腹的日子。

她的心底居然沒有一絲感恩,有的只是恨。

戴有才忽然明白,為什麼當初她要幫澎湃公司躲過倉庫的追查。

為的就是讓她能夠順利的留在澎湃公司,才能把證據蒐羅完。

哦不,他為什麼要來澎湃公司查存貨?

戴有才清楚的記得,因為收到了舉報,而且是當天。

彭暖也是在那一天入職的。

或許是她舉報的澎湃公司?然後她再借機打碎玉鐲得以順利留下來?

若非如此,戴有才想不明白彭振東為什麼會留這麼一個不確定的因素在澎湃公司裡。

彭暖到底是多早就堅定了目標要搞垮彭家?

秦之恆聽著戴有才在電話裡頭絮絮叨叨,早就分析出了前因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