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我曾經有個想法。”

“人生來就是過客,而在最後……終究是化作黃土。”

“不論生前貴賤,死後皆是腐爛發臭,哪怕利用手法儲存屍骸,也終究是散發著死亡的餘灰。”

(所以?)

“所以……我很清楚,重生回到這個時間點……我們可以做到很多,救下更多的人,哪怕……至死方休。”

(……)

‘啪啦啪啦……’

細密的雨水,自耳邊不斷迴響,刺眼的血色,充斥在鄭子狂的視角內。

遠處,一座座高約百米的樓棟,相互堆疊,在彼此交接的縫隙之間,擠落出一片片密實的石泥。

而在這石泥之間,一片血色的藤蔓,從地面刺出,就像是早春的筍芽般,漫過矮小的樓房,淹沒了半片城區。

‘嗒啦嗒啦……’

一個個行動僵硬的身影,在這片血色藤蔓充斥的地域內,緩緩站起。

“吼……”

他們近乎人貌,但在顯現的肌膚層面,卻是刺眼無比的血肉。

就像是裸露的肉塊,夾雜著筋骨的膜層,滲人無比。

(就算再看見一遍,我還是覺得這些東西噁心……)

在鄭子狂的肩膀上,靜靜坐著一個人形的漆黑陰影,它觀察著遠處血色的慘象,不由低聲。

(對了,子狂,上一世……你就是在這些東西的追趕下,來到我面前的吧?)

“……”

“是,但我那時……只是一個普通人。”

鄭子狂掃視著遠處的人影,目光沉斂。

“那些血屍……是被血藤寄生,吞噬改造的人,像是鬣狗般,獵殺一切生靈……”

“然而現在,已經不同了,我們一起回到現在,我的體內……提前擁有了你的炁。”

(哦?)

黑影像是一個小孩搖盪著腳,在他肩上一晃一晃。

(說起來,子狂,你現在的名字也好像換了啊?)

“……”

鄭子狂沉默瞬息,緩道:“影,我……不,他在這個時間線,還活著。”

(……)

聽著這聲回答,黑影沉默下來,低沉出聲。

(那……子狂,這樣下去的話,‘你’是不是也不會遇到我了?)

“……”

鄭子狂搖了搖頭。

“影,在我們的時間點上,我們已經死了。”

“所以,現在的我們,只是我們自己。”

(……)

漆黑的人形陰影沉默片刻,低下身,緩緩沉入他的體內。

‘嘩啦嘩啦……’

像是細聲的流水,自體內不斷呼嘯,鄭子狂感知著體內流轉的黑色氣體,心下沉思。

炁。

是華國所復古完工的上古產物。

尋常人,可以憑藉打熬筋骨,凝練體內一點靈光,將其化作丹田儲炁,進而感召天地,化作神仙般的術法。

而有一些人,始終就是毫無資質。

鄭子狂就在其內。

然而……他卻是用了一種另類的方式,將其化作獨屬於自己的‘炁。’

看著身上拂動的黑色陰影,鄭子狂目光沉斂,低笑出聲。

“影……幸虧你跟我同步回到這裡。”

“接下來,我們就看看……那位第七境的前輩,是什麼情況。”

他轉過頭,看向遠處被血色藤蔓淹沒的樓群,緩緩踏步往前走去。

‘嗒嗒嗒……’

空中滑落的雨水,在血色藤蔓散發的輝光下,變得無比通紅。

斷裂積坑的地面,積上血水,數不清的人骨,斷臂,殘肢,血肉,在周遭隨處可見。

這是一片血腥的地獄,而如今……

這個時代暮年之後的一個人類,跨過時光,已然抵達此地,回到……這漫長的人魔戰爭,文明覆滅之前。

……

三日前。

‘嘀……’

‘嘀……’

黯淡的熒光,不斷閃爍出流轉的幅度,在一張發白的床榻之上,一個渾身上下盡是傷痕的人影,似是昏迷。

“呼……”

床榻前,一個金髮紮成馬尾的女子,看著儀器上的各方資料,不自覺的鬆了一口氣:“兩位鎮守,他的情況很正常,沒有任何魔異寄生的跡象。”

“……”

病房之外的走道,站立著兩個老人。

一者,濃眉大眼,黑髮披散,兩米之高,身披寬大的藏青色武服。

而另一人,雙眸通白,白髮束起,垂落後腰,一身白袍,氣勢凜人。

“葉鶯。”

白髮老人透過單面的窗戶,看著床榻邊的金髮女子,雙眸間,依稀閃爍起微光。

他按壓著耳邊的對講機,沉聲道:“你注意一下,我能感覺到,他已經醒了。”

“對。”

在白髮老人旁,濃眉大眼的老人嘴角咧起,狠聲道:“這小子出現的場面,跟那些破界侵略過來的魔物如出一轍……要是他當場變異……葉小姑娘,你記得躲快點,老夫第一時間就殺進去!”

“……”

病房內,葉鶯聽著耳邊的魯莽言語,嘴角不由抽搐,無奈道:“李公……我能看到資料,他現在的身體,很乾淨,說什麼也……”

‘啪——!’

就在下一瞬,她話還沒說完,床榻上的人影已是暴起,當即將她壓落在地!

“唔!?”

短短剎那,葉鶯就發覺自己被壓在身下,雙手已被制住,而在上面,一雙盡顯通紅的眸子,死死的盯著她!

儘管身體被控制,葉鶯卻是依舊冷靜。

她看著壓在身上的人影,目光沉斂。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青年。

他渾身上下,佈滿了恐怖的傷勢,像是被蟲啃噬的傷口,又有像是野獸般撕裂的痕跡,當然更多的……是細細密密的兵武傷痕。

而在那陽剛的臉上,一道綿長的劃痕,自右眼劃過,無比滲人。

可饒是如此,葉鶯卻能從那眼神中,看出一絲令她不解的情緒。

‘嘀嗒……嘀嗒……’

下一瞬,星碎的眼淚,滴落在她臉上,一絲呢喃,迴響在病房內。

“你是……葉鶯姐……我……我是在做夢嗎?”

“……”

葉鶯臉色一僵,聽著耳邊的通訊器,依稀可以聽到門扉邊,逐漸撕裂的木屑聲。

“等等,兩位鎮守大人,你們先不要進來。”

她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道:“你……”

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完,青年已是雙眼通紅,身軀顫抖,嘶啞出聲。

“不……”

“你已經死了,你們……全都死了。”

“只剩下……我一個人才對。”

“對了,對了……你應該是個卑鄙的夢妖,專門入侵別人的腦海,編制美夢,然後吞噬的魔物……”

他說罷,抬起頭來,巡視四周,嘶啞著喉嚨,當即暴喝出聲!

“影!!你在哪!?”

然而沉悶的病房內,只有器械細微的電流聲,以及窗外,些許滔滔的風絮。

他臉色一僵,不敢置信的呢喃出聲。

“影……你在哪?”

“你……應該與我同為一體,我不可能……感知不到你啊……”

“為什麼……”

聽著接連的呢喃,葉鶯看著身上的青年,深吐一口氣,道:“雖然不知道,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現在……你可以從我身上起來嗎?”

“!?”

青年聞言,麻木的轉動眼神,看著她,顫抖的問出聲:“你……是誰?”

“葉鶯。”

“你可以這麼稱呼我。”

她皺了皺眉,道:“我雖然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但是現在……你最好從我身上起來。”

她的語氣清冷,很是嫌惡。

然而鄭子彬聽著……卻是格外的熟悉。

(你知道嗎,子彬,除了你,我很討厭讓外人接觸我,哪怕是同性……)

(在我沒有受傷癱瘓的以前……陽城還在的時候,有個世家的人碰了我的手,差點沒被我折斷手腳……)

想起記憶裡的低言,他抿緊嘴唇,看著葉鶯那與記憶年輕些許的眉宇,身軀不自覺的顫抖,心裡已然明白了一件事。

這裡……是記憶之中,自己最無能為力的時期。

這時的‘他’,呆在這座名為陽城的保護區內,僅僅十六,還未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