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那天,偷看到的場景,李念安便在自己的房間開始向石像許願。

他攥著從廚房偷來的活雞,雞爪被粗麻繩捆緊,咯咯掙扎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那尊半人半蛇石像被李念安放在茶几上,石像蛇尾盤繞如枯藤,人臉部位只有兩道凹刻的眼窩,而嘴角卻詭異地向上勾起。

“喂,聽說你能弄來銀子……”

李念安壓低嗓子,把活雞按在石像前,繼續道:

“給我一兩!就現在!”

石像眼窩倏地泛起幽綠微光。活雞突然僵直,羽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光澤,鮮紅雞冠褪成灰白。

不過三息,整隻雞坍縮成蒙皮的骨架,一滴暗紅血珠從雞喙滲出,像是被石像無聲吮吸。

李念安踉蹌後退,驚得他汗毛倒豎。

之後石像眼窩綠光熄滅,彷彿從未甦醒。

見石像久久沒有反應,李念安便覺著自己操作有誤,本想繼續找只雞許願,然而等他再次前往廚房時,卻見廚房裡的廚娘正在數雞,因怕被人發現,李念安便只好打消這個念頭,想著等明晚再次許願。

然而次日清晨,待李念安睡醒後,竟然在石像面前發現了一枚嶄新的雪花官銀,正是一兩。

見狀,他興奮地咬銀錠驗真偽,齒痕清晰印上冷硬的銀面。

但李念安不知的是,就在同一天,縣城布商陳老六發現錢匣失竊,數量正好也是一兩。

繼第一次成功後,李念安便又向石像許願了幾次,在次次成功之後,李念安便將此事告訴了母親柳雅清,至於父親李牧之,李念安並不會在意。

李念安將柳雅清代入自己的房中,並讓柳雅清身邊的丫鬟出去。

臥房內還殘留著李念安晚膳的甜羹氣味。

紫檀拔步床的錦帳半垂,那尊半人半蛇石像竟被擺在孩童專用的螺鈿小几上,緊挨著未收起的魯班鎖。

李念安得意地拍打石像底座,道:

“母親看!仙人就住這兒!”

柳雅清指尖猛地掐進掌心,目光在看清石像時寸寸崩裂,昨夜乾涸的雞血在螺鈿鑲嵌的牡丹紋路上結成褐痂,像玷汙了珍寶的穢物。

蛇尾鱗片刻痕粗糲如剝落的毒蛇皮,人面本該是鼻樑的位置只有一道凹槽,而上翹的石刻嘴角在燭光裡扭曲成譏誚的弧度,最駭人的是那雙深鑿眼窩,正對著拔步床頂“百子千孫“的雕花,彷彿在嘲弄李家血脈。

她一掌掃向石像,怒道:

“混賬!

哪裡來的腌臢東西,竟敢迷惑我兒!”

石像“哐當”翻倒,李念安卻從床底竹簍拖出一隻綁腿的活雞。

母雞驚恐的撲騰將茜素紅絨毯沾滿泥羽,柳雅清那句“快扔出去”還未出口,孩童已把雞頭摁上石像。

只聽李念安道:

“仙人!再變個銀子給娘瞧瞧!”

“咯——”

雞喉發出窒息的悶響。石像眼窩幽綠爆亮,燭火應聲轉成慘青色。

活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鮮亮羽毛褪作灰敗麻絮,雞冠皺縮成蠟黃的皮。

三息之後,只剩一具蒙著薄皮的骨架蜷在絨毯上,一滴黑血正滲進螺鈿牡丹的縫隙。

柳雅清踉蹌撞上多寶架,翡翠貔貅擺件摔得粉碎。

她見過宮中巫蠱厭勝的布偶,卻遠不及這生噬血肉的邪異令人膽寒,

當李念安從雞骨架旁拈起一枚銀子,柳雅清的理智徹底潰散。

李念安正要歡呼,柳雅清突然扯下肩頭金線牡丹繡帕罩住石像。

絲帕迅速被底座殘留的雞血洇出暗斑,她連帕帶像摟進懷裡,道:

“念安記住…今夜之事,死也不能說與你父親。”

柳雅清停頓片刻,指腹無意識摩挲著袖口金線牡丹紋,又問道:

“安兒,你告訴娘,除了求財,這石像還能求什麼?”

她目光掃過裹在繡帕裡的邪物,刻意避開那上翹的石刻嘴角:

“還有……此物你究竟從何處得來?”

李念安踢了踢絨毯上殘留的雞毛:

“應該什麼都能求!但許願得放貢品——”

他忽然壓低嗓子湊近母親耳邊:

“石像是從蘇富家拿來的!石頭給我指的路!”

“石頭?”柳雅清蹙眉——這名字倒有印象,似是來長亭縣後給兒子買的書童。

至於蘇富……

“那石頭人呢?蘇富又是誰?”

李念安滿不在乎地抓起榻上九連環:

“石頭昨日掉進護城河淹死啦!蘇富更倒黴……”

他模仿著衙役比劃的動作:

“今早西市有人搶錢袋,他死活不肯鬆手,被歹人拿磚頭砸了腦袋!”

螺鈿小几的金瓜子映著孩童天真的笑容:

“父親正在前堂審這案子呢!”

“安兒,你告訴娘,石頭是如何與你說的?”

柳雅清將裹著石像的繡帕收緊幾分,金線牡丹紋被掐出深痕:

“還有……可曾讓旁人知曉石像之事?”

李念安滾進母親懷裡,錦帳流蘇掃過他額角:

“前幾日我缺錢使,石頭就說他有法子!”

他突然壓低嗓音,湊近柳雅清耳畔:

“石頭說他遠房堂叔蘇富家藏著個神物——那石像本該歸他爹所有,卻被蘇富強佔了去!”

孩童溫熱吐息帶著蜜餞的甜膩:

“蘇富前年回鄉祭祖,酒醉後親口炫耀此事,才叫他家知曉的………………”

李念安的書童石頭,本名蘇旺。其父蘇山與蘇富既是同村發小,又沾著遠親。

三年前的雪朝,蘇山與蘇富進山獵鹿,偶然在巖洞發現那尊半人半蛇石像。

彼時長亭縣正流傳兔仙廟傳說,二人見狀當即跪拜許願。

此後求財得財,求獵物便滿載而歸,遂成巖洞常客。

蘇山念及村鄰貧苦,欲將石像之事公之於眾,蘇富卻執意不肯。

二人爭執間行至冰河畔,蘇富猛推蘇山肩頭——

“你瘋了!這財路豈能分給外人?!”

蘇山不及驚呼便栽進湍流,眨眼沒入浮冰之下。

蘇富探身欲救,指尖將將觸到翻湧的袍角,忽又僵住。

河面倒映著他扭曲的臉,若蘇山活著,石像秘密必遭洩露。

朔風捲走最後的水花,他退後兩步喃喃道:

“橫豎……無人目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