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槐撩起明黃床幔,寬闊的龍床上,隆慶帝乾瘦的身軀,顯得格外渺小,原本半白的頭髮,不知何時竟已全白了,人也瘦的厲害,眼窩凹陷,顴骨突出,面色慘白,呼吸微弱。
一時間,蘇玉昭都快要懷疑,她印象裡富態和藹的隆慶帝,是不是都是她的錯覺了。
看蘇姑娘皺著眉,臉色凝重,鄭槐一顆心提起,卻不敢催促。
好在沒過一會兒,蘇玉昭在短暫震驚後,很快收攏心神,她抬手取下掛在脖子上的玉葫蘆,一面對鄭槐道:“還請內官,替陛下張口。”
鄭槐極快瞥過蘇玉昭捏在手心裡的粉紅色的玉葫蘆,心下有些猜測,卻不敢過多探究,手腳麻利的去到床榻邊,小心翼翼的扳開陛下的嘴巴。
但因人是昏迷的,加上鄭槐不敢太用力,也就扳開了一條很小的縫隙。
有縫總比沒縫好。
蘇玉昭俯下身,小心的將玉葫蘆,對準隆慶帝的嘴巴。
兩滴乳白色的液體,滴進隆慶帝的嘴裡,隔得最近的鄭槐,聞到一股極其濃郁的清香,沁人心脾,他連日來沒有休息好,一直沉重昏沉的腦袋,彷彿被一陣清風拂過,前所未有的清明和舒服。
隨之而來的,就是身體的一陣輕鬆。
鄭槐眼睛微不可見的睜大,眼底閃過一絲異色。
不過聞了聞,便有這般功效,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生死人肉白骨的聖藥?
龍床上,兩滴靈液入體,隆慶帝的臉色,肉眼可見的紅潤起來。
鄭槐露出喜色,俯下身,輕聲喚道:“陛下?陛下?”
隆慶帝眼珠滾了滾,搭在錦被上的手指微動。
這都是看得見的,鄭槐差點喜極而泣。
“陛下?陛下......”
遙遠空茫的呼喚聲,刺激著隆慶帝的心神,充滿黑暗的深淵,從天空破開一處亮光,呆滯空洞的思維,逐漸活躍起來。
原本不知今夕何夕的人,像是突然如夢初醒,掙扎著睜開了眼睛。
昏迷初醒,眼前視線一片模糊。
饒是隆慶帝自覺瞪大了眼睛,依然只看到兩道黑影在前面晃盪。
“醒了!醒了!陛下醒了!”鄭槐壓抑著激動,眉飛色舞地衝太子殿下喊道。
陸元樞說了一聲好,眉眼終於舒展。
蘇玉昭見隆慶帝嘴唇微張,忙提醒旁邊擦眼淚的內官,“陛下是不是渴了,先給陛下喝點水吧......”
鄭槐驟然回神,忙小跑過去端來溫水,扶著陛下坐起身,伺候著他喝水潤喉。
經過這麼一會兒,隆慶帝也適應了黑暗,注意到站在床前的小姑娘,他心下一動,立馬轉頭尋找太子。
鄭槐忙道:“陛下別急,殿下在這邊呢。”
他身體往後讓了讓,露出不遠處靜靜站著的陸元樞。
隆慶帝看到人,有些無力的招了招手。
陸元樞面露猶豫,怕自己貿然上前,會刺激到父皇的頭疼之症。
蘇玉昭看得心疼,都怪背後搞鬼的人,竟害的殿下這般遲疑不決,秉持著對靈液的信心,她輕聲說道:“要不,殿下您慢慢過來,先試一試,要是不行,再退回去就是。”
“朕感覺身體好了不少,朕用的是什麼藥?”隆慶帝開口,聲音帶著沙啞。
鄭槐回道:“是縣主帶來的靈藥。”
至於具體是什麼,鄭槐沒有問,也不敢問。
隆慶帝聞言,點了點頭,就把目光轉向太子,似是對蘇玉昭手裡的靈藥不感興趣。
這無疑讓蘇玉昭鬆了口氣。
陸元樞試著往前,每踏出一步,他便要停頓幾息,直到去到床榻前,沒見父皇皺起眉,他如釋重負的吐出口氣,坐到床榻邊緣,握住父皇伸過來的手,“父親。”
隆慶帝這一場病,人幾乎瘦脫了相。
握著父皇皮包骨頭的手,陸元樞面上看似無甚波瀾,但仔細瞧的話,不難發現他眼底堆積的冷厲和慍怒。
反倒是隆慶帝,像是沒事人一樣,詢問起朝堂上的事來。
第一件事,便是邊關的情況。
陸元樞道:“白日有軍情傳回,突厥再次發起攻城,夏將軍負傷,守城之事,暫且交由其下副將。”
“朝堂上呢。”隆慶帝皺眉。
陸元樞道:“經內閣商議,著博陽侯為驃騎將軍,領二十萬禁軍,前往邊關支援,另有東平郡王,為徵北將軍,領兵前往咸興,戶部已經籌備糧草軍需,將在三日後啟程。”
“另則,調宣威將軍入京營,掌京營操練,京畿衛戍之事。”
隆慶帝看了眼兒子。
陸元樞輕咳一聲,“章家二老爺忠心為國,已由六弟首肯,領了參將一職。”
隆慶帝冷哼一聲,表情不是很好看。
這難免讓他想到,太后張氏一族尚在時,那些醜惡貪婪的嘴臉。
“這位章二老爺,素有勇武的名聲。”陸元樞倒是說了一句公道話。
雖然章家有借淳王的手,往兵營裡插人的心思,企圖分軍權一杯羹,但至少,這位章二老爺,還算有真才實學。
要不然,他也不會讓章家如意。
隆慶帝卻是不痛快,“我就說,你的這些兄弟,沒一個安好心。”
大病一場的隆慶帝,心緒難免有些鑽牛角尖。
眼下,除了太子外,他看哪個兒子都覺得不懷好意。
蘇玉昭低著腦袋,盯著自己腳尖。
陸元樞哭笑不得,只能道:“六弟和七弟都是好的。”
“若論對突厥的瞭解,誰能出英國公其二。”隆慶帝面色不善,“博陽侯雖有領兵作戰的經驗,到底上了年紀,沒有了往日血性,棄英國公而擇博陽侯,哼!”
不過就是因為,英國公是太子的人。
大是大非上,仍這般分不清主次,這才是隆慶帝最不滿的地方。
心緒激盪,隆慶帝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陸元樞心情沉重,“請太醫。”
父皇醒來,他昏迷不醒的事,不必再擔心傳出去。
但作為被禁足的主角,陸元樞還是不好留在乾清宮的,在太醫過來的前一刻,他領著蘇玉昭轉去了乾清宮的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