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滿是煙霧的綠皮車廂,我意識到‘文青’們的通病之一,是我們所臆想的空間和真實世界不對等。”

“去重慶大廈前,所想的是王家衛抽幀的鏡頭,高飽和的色調,林青霞穿梭其中的身影,可現實中這裡只有各種地區人種的聚集,對同行女生上下掃視的油膩男人,潮溼的出租屋和深夜停在門口的警車。”

“香港中環外阿菲搭乘過的扶手電梯早已改造,這裡裝不下重慶森林的迷離,只有不接受微信支付只能用現金的小店,和混跡在巷子裡爬過的老鼠。”

“綠皮火車裝不下文青的詩和遠方,這裡是無數外出打工謀生的鼾聲和深夜硬臥下瀰漫的腳臭味,汗臭味。”

“我有時選擇性看不見世界滿目瘡痍的現實,只接受自己所想象出的。可我還是覺得即使有錯過末班火車的風險,鑽進廣東的路邊攤吃一口腸粉是值得的。”

“在香港坐兩小時人擠人的地鐵,去寶福山看一眼張國榮的靈位是值得的。”

“坐一天兩夜綠皮,跨越1919公里,跑去大陸最南端,看空山,雲雨是值得的。“

“儘管滿洲里只是內蒙古自治區一個普普通通的縣級市,但因為那裡有那不存在的席地而坐的大象,我很想去碰碰運氣……”

當時,聽喻沉說這些話的時候,聞時只感覺自己的腦子嗡嗡的。

他的文化水平其實不太高,孤兒院可以提供的教育相當有限,也沒看過多少電影或者小說,聽喻沉說這些,著實是有些費力——這還是在他遇見喻沉之後,儘可能的去學習的結果。

那個時候,喻沉高考完的暑假已經過半,兩人坐在一處樓層很高的餐館之中、在靠窗的位置上向下看著。

看樣子,喻沉一點都不擔心他的高考,儘管這最後一年,他基本上沒花多少心思在學習上。

在聞時的記憶之中,那一天是個陰沉的雨天。

他不理解喻沉話中的意思,但卻記得住那個時候,他每一縷頭髮的走向、和燈光灑在他身上交錯的陰影。

樓下人來人往,各色的傘組成了一場盛大的狂歡。

他想,按照喻沉的風格,會這樣形容。

今天……也是一個陰沉的雨天啊!

回憶之中的畫面被雨水沖刷,聞時眨了眨眼睛,視野之中的畫面變得迷離起來,但是不管他再怎麼看,都找不到一點那時的影子了。

是啊……

距離喻沉和他說那些話,已經過去十年了啊!

“我去了滿洲里,那裡沒有大象,但有一個兩米高的俄羅斯小姐姐在套娃廣場跳舞和遊客收費合照,她大概就是大象……”

聞時從臺階上站起身,撐起一把透明的雨傘,走進了雨幕中。

在街上兜兜轉轉,穿過人群,他還是到了現在作為自己的家的地方。

這是一家書店。

其實他覺得,自己不適合這裡,回憶之中,有一片廣闊無邊的海,是到了盛夏雪未化完的山巔,是天空之中一道緊閉的門。

開啟手機,還是可以看到那些熟悉的名字,他們活躍在他的朋友圈之中和新聞頭條,只要他願意,就可以回到曾經的那個世界之中,再次成為世界頂尖的強者之一。

但是一走出去,他就覺得自己的靈魂無處安放,然後陷入何處容身的矯情。

他終於把自己活成了曾經的喻沉的樣子。

想把自己裝飾成清高的文青,卻因為過於喜歡分享日常而失敗,其實內心裝著厭世的氣球,但是飛不出去,慢慢就變成雅俗共賞。

喜歡的文學作品都是以悲涼為基調,喜歡be,喜歡小眾,喜歡荒誕,喜歡浪漫……

或者,更具有悲劇色彩一點?

“真是個複雜的個體……”

手機上突然進了一條訊息。

看著那個名字,聞時猶豫了一下,手指慢慢的點上了輸入框。

那個人問他:“晚上出來喝一杯?”

聞時刪去了一大段拒絕的文字,最後問道:“在哪?”

在燈光昏暗的河邊,他又見到了他。

喻沉坐在輪椅上,林彥坐在他身邊。

時間終究是在他們身上留下了痕跡,失去了靈魂的支撐,喻沉的身體只不過是普通人,而林彥,似乎也不想利用覺醒者的優勢,讓自己更久的活下去。

和喻沉一起老去,最後離開這個世界,對他來說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但是聞時不願意就這樣老去,他總覺得,喻沉就存在於這天地間,還會在意一場雨下的是否浪漫。

走到輪椅的另一邊坐下,聞時拿起了一瓶放在地上的啤酒。

這瓶酒拿出來很久了,早就不冰了。

“見到他,你沒點反應?”

喝到一半,林彥突然問道。

聞時搖了搖頭,對著天上舉起了酒瓶。

“這只是一局行屍走肉,他的魂魄不在這裡……”

突然間,聞時眨了眨眼睛,看著天上的一片雲。

“那邊……那朵雲!更像他啊!”

……………

破壞氛圍的某人視角:

像、當然像啊!

那是我在對你豎起中指啊!

幹啥不好非要去當文青啊!

文青沒有前途的……

喻.苦口婆心.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