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喬皇后誕下太子的十三年後,得了位公主,據說那日天邊雲霞如火,有片紅雲肖似鳳凰。

欽天監內有善望氣的人對皇帝道:“此乃上上大吉,利於大周國運。”

皇帝趙廣大喜過望,給女兒取名趙臻,“澤臻四表”的臻,封為城陽公主,在宮中大興土木,建春山殿為公主居所。

可惜喬皇后毫無觸動之色,除卻初一十五,緊閉椒房殿,不肯多見皇帝一面。

昔日被讚歎“荊州美人無出喬氏女之右”的女子神色淡然,隔著屏風對皇帝道:“臣妾十五嫁與陛下,十六誕下太子,當時喜悅至今難忘,只是陛下既已毀諾,你我何須再多相見。”

“臣妾這三年於宮中庶務無可指摘,亦約束外戚從不逾矩,如今得了臻兒,只盼她安穩度過一生,不敢奢求太多帝王恩寵,以免引火燒身,陛下請回。”

趙廣離去後,太子去椒房殿請安,抱著妹妹輕輕晃著。

少年神色柔和,有些緊張道:“母后身體一向不好,聽聞妹妹近來總哭鬧,我想把她帶回東宮養。”

“你課業繁重,哪有精力養她。”喬皇后沉默片刻,“等她三歲後。”

因為這句話,趙臻記事起,便生活在東宮。

太子哥哥的懷抱很溫暖,經常抱著她,教那些晦澀難懂的東西,尚且年幼的她眼睛睜得溜圓,問道:“這是什麼?”

“臻兒,這是帝王術。”太子身著大氅,眉眼溫柔似水,食指放在唇上笑道:“只有儲君才能學的,哥哥教給你,你莫要和別人說。”

“為何要教我這些?”

“因為有趣。”

趙臻後來想起六歲時的這段對話,便一陣心如刀絞,她那時懵懂年幼,不明白兄長早已預見註定的結局。

太子又用“有趣”為藉口,教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兵法和劍術。

皇帝知悉這件事後,蹙著眉來到東宮,斥責道:“她一個公主,學這些做什麼?”

趙廣曾生活在姑母平陽大長公主攝政的陰影下數載,深恨女兒和趙家歷代不安分的公主一樣,妄圖干政。

但當皇帝看見雪地裡舞劍的女孩時,忽然大笑,梳著孩童髮髻的趙臻步伐凌亂,顯然拿不穩劍,一雙杏眼水潤,鼻尖發紅,又驚又喜道:“父皇又來看臻兒了?今日帶了什麼糕點?”

趙廣覺得,這分明就是個無聊時拿劍玩耍的九歲稚童,和姑母毫無相似之處,女兒的孺慕之情喚起他心中慈愛,沒再追究。

皇帝離去後,趙臻撲進太子懷裡,笑道:“太子哥哥,我學的像麼?”

“像。”

太子揉了揉妹妹的頭髮,從荷包中拿出塊石蜜,那是專門給趙臻放糖的荷包。

“慢慢吃,哥哥要與幾位屬臣議事,臻兒莫要一個人跑遠了。”

女孩眼睛一亮,問道:“惠儀阿姊會跟徐大人一起來麼?”

“徐大人今日不來,他妹妹自然也不會來。”太子失笑道:“長安貴女裡,數你和徐家姑娘感情最好,恨不能每日都見面。”

聽見好友不可能來,趙臻悶悶坐在原地,等著兄長議事回來,左等右等不見人影,打算親自去找他。

趙臻躲過那些宮人,打算穿過梅林,抄近路去書房。

隆冬時節,東宮梅林開得正盛,花瓣落在厚厚雪地,像胭脂淚。

趙臻想起父皇身邊的那些美人,會哭得楚楚可憐,紅淚不偏不倚滴在雪膚上,惹父皇憐惜。

她腳下發出“咯吱”聲,在一片靜謐中竟有些刺耳。

直到聽見更刺耳的,花枝摧折聲。

趙臻循著聲音快速走過去,瞧見個鳳眼薄唇的小公子,約莫十一二歲。

“你是什麼人?敢隨便摘東宮的花。”

那人視線快速掠過她腰間玉佩,隨即行了個禮,儀態從容優雅,不慌不忙。

“兗州裴旭參見殿下。”

趙臻看見他第一眼,便知這是哪個大士族家的公子,只是沒想到居然是裴家。

他長兄是東宮屬臣,眼高於頂,介紹自己都是一長串“在下兗州裴氏長公子裴濟,祖父乃先帝朝司空,家父裴太尉。”

每次都這樣,弄得趙臻很煩。

相比較之下,這個裴旭討喜多了。

他全然沒察覺到公主的心態變化,解釋道:“家母偶感風寒,病中想賞梅,太子殿下得知此事,特意允在下來此處折一枝。”

趙臻聞言點頭,忽然走向他,伸出白玉雕琢般的手,折下緊挨他耳畔的花枝遞給他。

“為何不拿這個,這個開得最豔。”

裴旭垂下眼眸,總不好說母親並未生病,只是父親想讓他在太子那留個孝順的好印象。

梅花不梅花的,本不要緊。

他雙手接過花枝,不小心碰到女孩指尖,連忙後退半步,行了個禮後便匆匆告辭。

趙臻一走出梅林,便遠遠瞧見太子和幾位屬臣,她連忙躲閃,偏摔了一跤後被逮個正著。

太子把她拎到跟前,眉頭微蹙道:“怎麼如此冒失。”

趙臻覺得膝蓋應該摔破了,眼淚汪汪的,想起倘若不是遇見裴旭,就不會這麼倒黴,明知遷怒不好,還是忍不住偷偷瞪了他一眼。

回到寢殿,趙臻對太子道:“那個裴氏的小公子今日怎麼在東宮?”

太子溫聲道:“近來豫州有流民叛亂,他寫了篇對策呈上來,倒也有模有樣。”

自那以後,趙臻時常在東宮看見裴旭的身影,一身士族公子打扮,和其他人都能談笑風生,偏遇見她就像瞧見髒東西,避之不及。

“站住。”趙臻不知多少次被故意躲開後,終於忍不住了,“你躲著我做什麼?”

“沒有,怪在下眼拙。”

趙臻氣道:“我今日生辰,特意穿了赤色,你看不到?”

欽天監說她十二歲前都不宜過生辰,故而今日的東宮毫無氛圍,和往常一樣。

見眼前人沉默不語,趙臻擺擺手道:“罷了,我不與你計較。”

待裴旭下一次進東宮,已經是半個月後,趙臻坐在兄長書房的暖閣裡,忽然看見道身影一閃而過。

她偷溜出去,果真瞧見裴旭,剛抽條的少年顯得有些清瘦,寬袖掩蓋小臂上藤條抽打的傷痕,唯獨露出那雙世家公子撫琴舞劍的手,修長白淨。

他掌心躺著一串翠色慾滴的翡翠手串,淺笑道:“在下今日來賠罪,還望殿下笑納。”

趙臻有些彆扭,看著那雙漂亮到如含璀璨星河的鳳眼,覺得莫不是自己冤枉了他。

她收下那枚平安符後,輕咳一聲道:“你這半個月怎麼沒來?”

“劍術進步遲緩,被家父責罰了。”

裴旭說完輕輕撩開衣袖,露出一截手腕。

“打的這麼重?”趙臻睜大眼睛,覺得他真慘,太子哥哥從來沒有打過她。

肯定是裴旭的劍術稀爛,所以裴太尉下手這般狠。

她站在簷下,萬分認真的說自己學劍術時的經驗,勸他好好練,就不會捱打了。

少年鳳眼微彎,低聲道:“殿下劍術卓絕,旁人自然不及。”

趙臻對這句奉承很受用,和太子哥哥用晚膳時,特意提道:“哥哥,裴太尉看著很和善,怎麼對兒女那麼兇?”

“你今日又見著誰了?”

“見到裴旭了。”趙臻一雙杏眼眨了下,“他送了我一個翡翠手串,我能戴著麼?”

太子看了眼,那手串上的一顆珠子,就能抵京城中等之家三年用度了。

裴家待子弟嚴苛,防著他們廝混,成親前不會給什麼銀錢。

他神色有些微妙,忽然道:“裴氏……算了,可以戴。”

太子想到什麼,輕聲問:“臻兒覺得裴旭好麼?”

趙臻仔細想了想,“還不錯。”

“那便好。”太子笑了一下,“臻兒往後可以多和他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