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瀰漫在稻妻空氣中的氛圍似乎不太對勁。

但明明一切看上去都沒有任何變化,憨態可掬的秋田犬依舊在橋上曬著太陽,街邊的商鋪的糰子牛奶賣得依舊紅火,但……我的內心一直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揮之不去。

直到有一天,長野原婆婆神秘兮兮地對我說,那盛開在鳴神大社中的神櫻樹出了問題,讓我找個由頭,趕緊回璃月去。

我將其記在心裡,並在之後的某一天,前去參拜鳴神大社。原本盛開如火的櫻花變得有些灰敗,殘花碎成一瓣一瓣,無精打采地跌落在地面上、溺在靜水裡、陷進泥土中。

我撿起一瓣放在手心細細打量,那淡粉色的櫻花像是被人抽去了時間一般,一瞬間扭曲、腐敗,直至化作虛無。

這是任何一個人見到都要驚撥出聲的程度,更不要說是世代承蒙神櫻庇佑的稻妻人了。

大概,稻妻的人們是因為神櫻樹而憂慮,但又因為時希和三奉行的存在,這種日益漸長的憂慮又被維持在一個微妙的紅線之下。

時希說,她要在神櫻樹下起跳神樂舞……也許也是為了這件事情吧。

我無比希望這次事件能夠順利解決。

現在的稻妻就像是即將升至沸點的熱水,雖然表面依然平靜,但已經可以窺見從底部緩慢升起的氣泡。

量變之後的質變是一瞬間的,水從平靜到沸騰也只不過眨眼之間。

對此,我似乎除了無用的祈禱,似乎再也幫不上一點忙。

我對自己僅僅是一個普通人而感到抱歉,

在又一次由女官接引,走入那座最尊貴的宮殿的時候,卻正巧遇到了那位風雅的社奉行大人。

社奉行,神裡家。

過了數十年,如今的神裡家家主的名字仍然是神裡綾人。

我對這位時至今日仍選擇守望國家的老人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說巧遇,他卻說不巧。

這位神裡大人說他就是在等我。

他和我一同走了一段路。

走在被廊柱分割成一塊塊的陽光中,他問我丟擲人與神的命題。

家中長輩都說神與仙和那些蟄居在荒山的精怪一樣是真實存在的,我聽著他們的傳說長大,卻我從未親眼見過。於我而言,他們比起真實存在的客體,更像是一種文化符號。

出門在外,當謹慎行事,我當然不敢將自己的真實想法告訴身邊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最後只作出一副謙虛的求解模樣,將這個問題打了個圓又給拋了回去。

這位神裡大人見狀,便笑呵呵將話題引到了家常上去,隨便聊了幾句,便放我離開了。

我將來時路上的經歷以及我的擔憂講予時希聽,她頭也不抬,一心撲在畫中,過了好久才終於想起來回我一句:[放心,沒事的。]

也不知道是在回應我的哪一句話。

……

在神櫻樹下起舞祈福的日子乘著白馬很快來到面前。

我按照約定,連同長野原婆婆一起來到鳴神大社。

時希站在神櫻樹下,神情莊穆,輕闔著眼。紅白相間的巫女服在身,純白的檀紙束髮,神樂鈴下的五色緒帶伴著緩緩落下的殘櫻在風中飄動。

突然一聲清脆的鈴響,世界就此緘默。

高亢的笛聲和緩慢的鼓點在寂靜的空氣中交織,為這一場神樂舞拉開序幕。

在神櫻樹下起舞的巫女,動作時而輕靈如風,時而迅疾如雷,每一聲鈴響都是神秘與力量在迴響。

眾人靜默俯首,虔誠合掌,祈願平安。

在這場盛大而莊嚴的神事中,她是稻妻的希姬,也是眾人的希冀。

我站在人群中央,看過她的舞蹈。

……

那場神事之後,日子又變回了以前的模樣,一成不變。

是的,一成不變——神櫻樹的問題並沒有解決。

這絕對是一個極度糟糕的壞訊息!

從熱水底部升起的氣泡越來越多,明眼一看就知道它即將沸騰。

而處於人們不滿抱怨的漩渦中心的時希仍如往常一般向我請教畫技。

[快看,我畫的是不是比以前好了許多?]

在時希又一次拿著畫向我討誇的時候,我終於再也忍不住向她訴說出我的擔憂與焦急。

當被賦予眾望的存在沒有發揮期待中的作用的時候,它就會變成承受滔天怒火的容器,人們不會記得最初是自己一廂情願將希望賦予它的。

不會的。

所以,求求你,哪怕是為了自己,再想一想辦法吧,哪怕是再跳一場無用的神樂舞愚弄世人也好。

時希的神情淡了下去,她慢慢捲起畫軸,將畫放到匣子中。

[我一直以來都知道自己需要做什麼。]衣襬拖過地面的沙沙聲如蠶食桑葉,時希將裝著畫作的木匣放回案几上,而後直起身,背對向我,其身後衣襬上的夜櫻開得正好。

[現在,我必須要做的事情就是什麼都不做。]

她的聲音淡得像霧,邊說邊走進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裡。

[人類的願望要說給自己聽,而不是上傳給虛無的仙神聽。]

[如今…哪裡有神呢?有的只是人自己罷了。]時希推開障子門,上面繪有明月的一扇被另一扇上的雲霧遮擋。

[就連我……也只是舊時代遺留下來的幽靈罷了。]

[…我會教導他們的。]

……

自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受到時希的傳召,我失去了與她的一切聯絡。

坊間突然興起的流言讓我驚懼,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交頭接耳的人們似乎也變了一副模樣。

[聽說那位公主就是從神櫻樹中誕生的……我們還是相信她吧。]

[真的是這樣嗎?難道不是什麼妖怪?這麼多天一點動靜都沒有,真的不是在拖延時間嗎?]

[……]

[欸,你聽說了嗎?那位姬君是個妖怪!神櫻樹枯萎就是因為她!……]

流言如浪湧,來勢洶洶又勢不可擋。

我試圖辯解,卻被自認正確的人懟的體無完膚。

我不明白為什麼在短短几天的時間裡會誕生出如此荒謬的流言,並且人們對這種說法深信不疑。

可是如果時希真的是十惡不赦的妖怪,又為什麼前任執政者會將其作為妹妹呢?時希又為什麼守望稻妻這麼多年呢?

[說不定鳴神大人就是被這個妖怪蠱惑!……]

當“罪名”確立,一言一行便都成了狡辯,過往一切都散作雲煙。

似乎是有人暗中刻意引導,稻妻的水終於沸騰,迸濺出的燙水傷了人。

帶刀的流浪武士與嚴酷的幕府士兵亂作一團,天領奉行的牢獄住滿了人。

我收到了父母的來信,他們催促著我趕快回家,長野原婆婆也如此建議我。

可每當我抬頭仰望那高入雲端的天守閣,總下定不了回璃月的決心。

她會害怕的吧,也會委屈的吧……所以我想要陪陪她。

有一日,幕府士兵敲開了長野原店的門,逆著光的高大士兵極具壓迫感地大跨步走到我的面前。

我被要求立即離開稻妻。這是稻妻最尊貴的姬君下達的命令。

除此之外,面對日漸緊張混亂的局勢,時希採取了強制鎮壓的對策。

這無疑會進一步激化矛盾,但……我並沒有置喙的資格。

在踏上去往璃月的船隻之前,我向遠處威嚴的天守閣望了最後一眼。

如血一般顏色的晚霞在其身後,像是烈焰纏上高閣,頃刻將其焚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