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位客人進了門。
這位客人，大半個身子都融化成了某種半透明的軟泥狀物質，但在軟泥狀物質中還能看到部分人類的肢體。
他保留著一張麻木不堪的臉皮，掛在軟泥狀物質的中間，模糊不清地變幻著表情。他的頭頂上長著兩對白色的觸角，觸角的頂端還有黑色的小點。
“那黑色的小點好像還在滴溜溜地轉？”季樂皺起眉來，在觀察這個客人的同時，他的腦內也在快速運轉起來，努力將自己認知的東西和對方對上號。
客人拖著半軟泥狀的身體，半人的軀體向櫃檯前蠕動著，在地磚上拖出了一條黏糊糊的血跡。
“黏糊糊的血跡……不，質感不太像血液，倒有些像粘液。”
隨著他離前臺越來越近，季樂也能用更近的距離觀察。
他的身上麻麻賴賴的，仔細看上面有很多小突起，散發著可怖又詭異的氣息，讓人忍不住戰慄。僅有的人類肢體上也傷痕累累，他的四肢從軟泥狀物質中伸出，沒精神的耷拉著，如果不仔細看，可能就會完全忽視這伸出來的“多餘物件”。
但透過他半透明的軟泥狀物質，卻還能隱約看到他的內臟。那些鮮活又弱小的人類臟器，正拼命地活著，用全部的生命力鼓動著，讓這整座身軀支撐下去。
衰落和頑強，這兩個性質相反的詞，卻矛盾的出現在了這位客人身上。
就在季樂還在觀察時，旁邊的白天突然站在了季樂的前面。
她全身的肌肉都似乎繃緊了，肩膀微微顫動，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但即使如此，季樂能看見，她微微抬起一隻手，下意識將他擋在身後。
第三位客人帶來的危險性不言而喻，白天感受到了，身體也先於意識行動起來。
“這位客人，您要點些什麼？”白天開口說話，即使身體高度緊張，但聲音卻維持穩定，帶著職業性的客氣。
“巨無霸蟹黃堡套餐！我要你們這裡最好的套餐，快點給我！”
一份巨無霸蟹黃堡套餐，多放番茄！多放番茄！
軟泥狀物質上面搖搖欲墜掛著的那張臉，居然還能說出來話，令人難以置信。
他幾乎怒吼出來，似乎有什麼東西快要突破身體洶湧而出，他已然快要承受不住，大叫著要求著最好的套餐。
在他喊叫的同時，那些血紅的粘液不斷地從顫動的身體上噴射出來。
白天握緊雙拳，下意識就想再次觸發箱景，但被季樂攔住了。
季樂伸出手，按住了白天微微顫抖的小臂。
“情況不太妙……”
“還不是時候。”季樂搖頭。“目前先按照正常流程來，實在不行了，你再動手也不遲。”
“目前來看，如果我們能正常將訂單完成，客人是不會為難我們的。”季樂繼續勸說。“要製作最完美的漢堡並不容易，我們似乎缺少更關鍵的線索，但我已經有了頭緒，讓我試試。”
此時，白天看向面前閃爍著的虛擬介面，這是治安部的箱景輔助系統介面，上面正閃爍著警告的紅光。其中一個醒目的數字散發著紅光，它已經飆升到了“極度危險”的紅色警戒區。
因為季樂無法使用箱景，因此也無法安裝這個專門為了使用箱景而開發出的輔助系統。
白天看了看這條數值，又看了看季樂。
季樂從容的目光，奇蹟般地讓她放鬆下來，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情緒值正在慢慢地下降，直到停留在一個健康的數值上。
“作為整個行動的負責人，我應該按照規則來，但……”說著，白天一咬牙關掉了警告介面。“按你想做的去試吧，出了事我兜底。”
“多謝，事不宜遲，我們開始準備吧。”
經過前兩個訂單的鍛鍊，季樂對於如何製作一個漢堡已經輕車熟路。
他開始準備麵包胚，然後送進烤箱開始烤制，在烤麵包的同時，他開始準備烤肉餅。
“白天，番茄和其他配料就辛苦你準備了。”
“季樂，雖然我同意你去試試，但你現在有什麼發現，跟我透個底吧。”白天也忙碌起來。
“那我先來總結一下目前的情況，然後再來說我的推論吧。”
“目前的情況是，這家店的客人看上去都不太正常，而且精神狀態都不太穩定。”
“如果能顯示情緒值的話，他們的情緒值一定已經突破了安全線。”
“而精神狀態越不穩定的客人，他們的外在形態也更不像人。上一位客人的精神狀態略好一些，因此他看上去還像個人。但是眼前這位，全身被軟泥狀物質覆蓋，只留下部分肢體和一張麵皮，他表現出來的狂暴程度也和他的外貌一致。”
“所以問題來了，這個餐廳箱景，為什麼會不斷進來這種怪物客人？或者說，對於客人們來說，這家餐廳究竟意味著什麼？”
“為什麼這家餐廳作為箱景，卻僅僅在特定的時間出現，而且並不會影響白日的正常營業？它是如何做到不失控的？”
白天豎起耳朵聽著，手上切番茄的動作並沒有停下來：“還有，對於我們來說，要怎麼做？讓客人們滿意嗎？”
“現在我挨個分析前兩位客人的情況。第一位客人我沒有照顧好，給出了失敗的餐品，因此他發狂了，幸好你及時回來。所以我當時以為，一定要讓客人對餐食感到滿意。”
白天切好番茄，放到乾淨的盤子裡：“但第二位客人對我們的餐品並不滿意，因為我加了他不愛吃的番茄。”
“我正要說這點，第二位客人，我們做出了一般水平的漢堡，並且加了他討厭的番茄。他的精神狀態也沒那麼失控，因此我們僥倖過關。所以，讓客人滿意並不是目的。”
“我注意到，他吃完漢堡後，開始嘔吐出小鴨子，嘔吐完他的狀態就變得更好了。”
“那麼，我姑且認為，這家餐廳提供的合格餐品，可以讓客人們的狀態變好……或者說某個食材可以讓客人的狀態變好。”
“就是番茄嗎？”
“目前我們只知道番茄可以讓客人們的狀態變好，究竟有沒有其他同種功能的食材暫且不論。那麼我暫時先認為，我們只要給客人吃了含有番茄的食物，讓他們的狀態變得更好，客人們就不會為難我們，自己離開。”
“話說到這個份上，這家餐廳的作用也出來了，它就是一個為客人‘淨化’異常狀態的場所。可能有的客人，比如第二位，並不知道這一點，也不知道自己需要吃番茄，但餐廳的客觀作用依然存在，不以第二位客人的意見為轉移。”
還有一些資訊，季樂沒說。
他感覺這三位客人的怪物形態都很眼熟，就好像是人類身體正在向某種動物去轉化一樣。
這個過程很像從人身變化為人格動物形態的過程，也可以視為這是精神逐漸崩潰的過程。
這些客人可能都是精神崩潰的人類，他們來到這家餐廳，就是為了要控制自己的精神惡化情況。
他不太清楚特別專案組的人知不知道人格動物的事，他也沒有在他許可權範圍內找到任何有關人格動物的資料，因此在白天面前，他也不能提到相關資訊。
季樂和白天同時看向在前臺外面等待著的那灘半人半軟泥狀的怪物。
“顯然，他知道自己的狀態很糟糕。”白天深吸一口氣。“所以才讓我們多放番茄。但現在有個很嚴重的問題，番茄只剩下三個了，如果你的推測正確，那麼我們就需要不止三個番茄來讓他的情況穩定下來。”
接著白天掏出另一張便籤紙：“剛剛在放番茄的籃子裡發現的。”
“番茄是血。”季樂念出便籤上的文字。
嗯？啥意思？
而白天已經作出了行動，她拿出小刀，對準自己的手掌就是一刀。
血液順著掌紋流淌下來，滴入了小碗中，一股鐵鏽腥味瀰漫開來。
“好了，我驗證過了，血變不成番茄。”
白天將髮帶抽出來，用牙齒和另一隻手，迅速地綁在了自己流血的手掌上。
“我們現在只能按照菜譜將巨無霸蟹黃堡套餐先做出來，將三個番茄都放進去試一試，但客人有失控的可能。”白天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
？？？
季樂感覺在優雅疏離的氣質下，耿直才是這姑娘的本質。
“多謝驗證，你為我們爭取了不少時間。”
“沒起到什麼作用，你放心，我答應了陰時雨，會保證你的安全。”
季樂到處張望著，他的目光最後停留在放置各種醬汁的籃子上。
那裡啥時候多出來一筐番茄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