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顧寶珠先去的是一家綢緞鋪。

她到的時候,鋪子裡沒什麼人,只有一個夥計撐在櫃檯上,拿著抹布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的灰塵,見著有客人來了,他有氣無力地招呼了一聲。

一看這副場景,顧寶珠就皺起眉頭。

“你們掌櫃呢?”她不客氣地道:“把掌櫃叫過來。”

夥計懶洋洋地應道:“掌櫃的不在。”

顧寶珠:“那他人去哪了?幾時回來?”

見不是來照顧生意的客人,夥計更懶得應付,隨口一句不知道敷衍了過去。只見著主僕二人衣著不菲,不像常人,還客氣了一句:“不知客人是哪個府上的小姐,等掌櫃回來了,小的與掌櫃提一聲。”

不等顧寶珠答,喜兒率先應道:“我們小姐是顧家的小姐!”

顧家?

那不就是他們鋪子的東家?!

夥計忙直起身,放下手中的抹布,賠著笑說:“原來是小姐,小姐稍等,小的馬上將掌櫃的叫出來。”

方才不是還說人不在嗎?

顧寶珠冷笑不已。

夥計進去後不久,綢緞鋪掌櫃馬上就急匆匆地從裡間大步走了出來。

“小姐,您怎麼來了?”綢緞鋪掌櫃忙叫夥計端上待客的點心,又為顧寶珠倒了一杯熱茶,熱切地道:“小姐是想做新的衣裳?何必親自跑一趟,您派人知會一聲,我便將好料子送到府裡去了。”

儘管家中就有綢緞鋪,可顧寶珠鮮少穿自家鋪子裡賣的布,她都是去京城最大的那家錦繡閣,那裡的裁縫總是會做出最新潮好看的款式。

顧寶珠板著臉,說:“不用了,我不是來做衣裳的。你把鋪子裡這幾年的賬本拿過來,給我看看。”

綢緞鋪掌櫃什麼意見也沒有,動作麻利地從櫃檯後拿出了賬本,交給顧寶珠。只是他神色有點緊張,還有些愁眉不展的。

果然,顧寶珠一翻賬本,就看出了點問題。

賬面上的餘銀少的可憐,再一看每月利潤,這若不是自家的鋪子,省了房租,早就賠的一文不剩了!即便如此,也只能勉強維持日常經營,盈利微薄。

哪怕顧寶珠不懂生意經營,也能看出其中有大大的不對。這間綢緞鋪在京城的大好地段,鋪子門口人流如織,鋪子店面也大,怎麼說也不愁生意。

可她從進門起坐到現在,門外路過那麼多人,竟沒有一個願意走進這間鋪子裡。

再看鋪子裡,櫃上擺設的布料大多顏色土氣,紋樣老舊,不像錦繡閣的櫃上堆滿了時下流行的布料,擺設出來的成衣也款式普通,換做平日,顧寶珠壓根不會多看一眼。

“好好一間鋪子,怎麼會經營成這樣?”顧寶珠指點著那些布料,說:“今年秋天不是流行從江南來的織雲紗?你怎麼不進一些那種料子賣?”

綢緞鋪掌櫃姓袁,聽見這話,躊躇地看了她一眼。

有些話他不知該不該說。

東家小姐平日裡從來不管鋪子裡的生意,莫說是過來查賬,就是從門前經過也不會多看一眼,有些話說了也是白說,只是……

猶豫間,顧寶珠又問了一遍。

語氣變得兇了不少,見他遲遲沒有開口,像是以為他刻意貪了那些銀子。

不管怎麼說,他也不能把這口黑鍋背了!

袁掌櫃眼一閉,牙一咬,開口道:“這種織雲紗,鋪子裡是進過的。”

他看出小姐不太會理張,親自把賬本翻到前面幾頁,上面每一筆都記清楚了銀子的去處。其中一條就寫到,進了十匹織雲紗。

再往後翻一頁,寫著損耗織雲紗十匹,收入為零。

顧寶珠睜大眼睛,看著那‘損耗十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有何損耗能有那麼多,她驚訝問:“鋪子裡是出了什麼事?這些織雲紗為何全沒了?”

袁掌櫃:“這十匹織雲紗都被拿走了。”

顧寶珠:“被拿走了?被誰拿走了?”

袁掌櫃領她到門口,指著遠處街角那一間鋪子給她看。那也是一間綢緞鋪,鋪面雖然沒他們這間大,可生意卻不錯,不時有人進店去。

“小姐可否看到那間綢緞鋪了?”袁掌櫃說:“那十匹織雲紗全被他們給拿走了。”

“被他們……他們拿走了?!”顧寶珠不可思議地重複:“白拿的?沒給銀子?!”

袁掌櫃點頭:“是。”

顧寶珠看看他,再去看那間鋪子。那就是一間綢緞鋪,怎麼看也看不出有什麼稀奇來。

她頓時心頭火起。且不說那間綢緞鋪背後的主人是誰,就算是什麼皇親國戚,哪裡有白拿人東西還不給銀子的道理?當京城是沒有王法,她們顧家是誰都能欺負的人家不成?!

“這等行徑與強盜有什麼區別?!”她重重冷哼一聲,提起裙襬就要往那邊衝:“敢在京城行這種蠻橫之事,不管是哪家出來的,我今日非要給他講講道理!”

袁掌櫃忙攔住她,“小姐別急,您先聽我說,那鋪子也是顧家的!”

“……”

滿腔怒火,頓時像被人一棍打下,直把顧寶珠打的頭暈目眩。

袁掌櫃把她拉回來,重新倒了杯茶,仔仔細細給她說清楚:“那間綢緞鋪是夫人開的,平日裡,咱們鋪子若是進了什麼好料子,那間的掌櫃就會派人拿去,從來不給銀子。還有那間鋪子裡的裁縫,原本也是我們鋪子裡的。”

袁掌櫃翻開賬本,又給她指了許多條賬目,都是損耗數匹,收入為零。

顧寶珠聽得目瞪口呆。

袁掌櫃觀察著她的臉色,揣度著她的心思,告完那間鋪子的狀,見她什麼也沒有說,便大著膽子,繼續說:“不只是那間鋪子,府上還經常派人來從賬上支取銀子,拿走料子,說是要借,但從來沒有還回來過。”

“這怎麼行?”

顧寶珠不懂生意怎麼做,但也知道,如果誰都能來把鋪子裡的東西取走不還,這間鋪子還怎麼經營下去?

“遇到這種事情,難道你就沒有與府上說過?”顧寶珠問。

袁掌櫃嘆了一口氣:“說過,自然是說過,可那些人就是得了顧夫人的準允。”

袁掌櫃還將賬目裡的記錄指給她看,上面記錄的就有顧夫人與二姑娘院子裡的下人,都是得了主人家的吩咐來支取銀子。

顧寶珠看的一愣一愣的:“她們……你怎麼不和我說呢?”

袁掌櫃委婉地說:“我與小姐提起過,小姐說,都是一家,不必如此見外……”

顧寶珠:“……”

雖然不記得了,但這的確像是她會幹出來的事。

袁掌櫃是當初隨徐氏陪嫁過來的,早年東家厚道,他也將這個綢緞鋪經營的生意紅火,每月有千把兩銀子的進賬。只是後來徐氏去了,顧府來了個新主母……

小姐不管,老夫人又病重在床,他一個聽人吩咐的掌櫃,就算心中有再多不願,也無法違抗主人的命令。能夠在這麼多虧空下還能勉強維持盈利,已經是他十二分努力的結果。

要是小姐現在沒發現,或許再過不久,這間綢緞鋪就要因為經營不善而被迫關門了。

袁掌櫃絮絮叨叨說起從前,顧寶珠沉默聽著,心一寸一寸的變涼。

這是她孃的陪嫁,不是顧家的東西。有人盯著,柳氏無法將這些鋪子改作她名,卻有許多手段可以作踐它們。

她娘留下的鋪子不止一間,想也知道,綢緞鋪發生的事情也會有出現在其他鋪子裡。再好的生意,再多的銀子,也架不住有蛀蟲一趟一趟的搬空。

柳氏左手倒右手,做著無本生意,大把大把的銀子進她的口袋,而孃親留下來的東西也會一樣一樣變成她的。

顧寶珠深吸了一口氣。

她本來不願相信繼母是夢中那樣的惡人,可事實卻擺在面前,她不得不信。

“從今以後,無論誰來鋪子裡白拿,都不準給他們。”她冷聲說:“不管是誰來,哪怕是我,也都得老老實實拿銀子買。我娘在時,鋪子裡是什麼規矩,往後就按從前那些規矩來。”

袁掌櫃喜不自勝,但很快遲疑:“但夫人那邊……”

“聽我的。”顧寶珠堅定的說:“如果誰有不滿,叫她來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