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昀舟回了家,燈全關著,以為段紹桉已經睡下。

可來到臥室,床上還是早上離開時的樣子,房子裡沒有半點人氣兒。

靜謐的夜裡,他收到一張照片,照片上的男女在相擁。

沈涵半個身子都壓在段紹桉身上,段紹桉的手還放在了他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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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家屬,我們已經盡力了。”

聽到這個噩耗,沈涵站都沒站穩,撐著牆才勉強沒讓自己倒下。

沈玲現在在吸氧,沈涵不光要接受現實,還要把這個殘忍的訊息告訴沈玲。

段紹桉很理解失去親人的感覺,隨著日復一日,那樣的痛苦不但不會消散,反而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然出現,奪走呼吸一樣窒息。

“沈涵,去看昊昊最後一眼吧。”

沈涵木訥地挪動步子,剛走一步,雙膝彎曲,差點摔到了地上。

他接到電話的時候還在應酬,意外就這麼猝不及防。

掀開白布,昊昊削瘦的臉上像是打了一層霜。

“紹桉......”沈涵喃喃道:“你知道嗎?其實昊昊走了也是種解脫。”

身上數不清的鋼釘鋼板,病歷本上數不清的手術和治療,昊昊是個懂事又堅強的孩子,他清楚知道母親的每一根白頭髮從何而來,也清楚知道舅舅賺的錢都用在了什麼地方。

可他才十幾歲,卻揹負著一身的病痛和歉疚。

段紹桉給昊昊繫上校服的扣子,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沈涵跪地,掩面,一聲聲悲鳴從壓抑的哭聲中傳來。

“可是為什麼,我這麼難過?”

明明該為昊昊高興的,再也不用疼了,再也不用看到沈玲為自己而白的頭髮了,他這輩子這麼懂事,下輩子一定會有一副健康的身體。

該高興的。

該高興的。

沈涵一遍遍告訴自己,卻不敢想象沈玲得知這件事的樣子。

許久,段紹桉陪著他走出來。

沈玲光著腳在走廊裡跌跌撞撞。

“兒子,我的兒子,昊昊呢?”

沈涵低著頭抱住她,一開口便是泣不成聲,“姐......”

沈玲愣住,嘴唇一張一合,表情從驚愕到平靜。

“不會的。”

她執意要走過去,親眼看了才放心。

沈涵扶著她瘦弱的肩膀,“姐,你要有心理準備。”

沈玲再也忍不住,顫抖著哭了出來。

她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瓷娃娃出生後就幾乎全身癱瘓,還會天天骨折。

她早已做好了喪子的準備,可意外還是來得那麼突然。

“他剛吃完飯,說要寫作業......我就推著他到了臥室......就那麼一會會兒,我去給他找毯子,他不想麻煩我,自己彎腰撿起了掉在地上的練習冊......然後他就.......嗚嗚嗚,昊昊,是媽媽對不起你!昊昊!”

段紹桉再次進去,這次是陪著沈玲。

沈玲抱著昊昊的身體,掀開白布,昊昊的腿已經完全扭曲變形,身子裡每一個鋼釘的位置,沈玲都能說得出來。

段紹桉不知該怎麼安慰,或許根本不需要安慰。

這個家庭已經被支離破碎的美好籠罩太久,所以在昊昊離開的一刻猶如世界崩塌,銘心刻骨。

往後沈玲可以放肆地為自己哭一場。

段紹桉默默抬起頭,她想,這算是昊昊送給媽媽,最後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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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帶著紅腫的眼睛從醫院回來,發現客廳還亮著燈,紀昀舟坐在沙發上抽菸,菸灰缸已經堆滿了菸頭。

“你怎麼還不睡?”段紹桉一邊說一邊關上門。

紀昀舟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去哪了?”

段紹桉心裡一咯噔。

平時脾氣好的人,生起氣來才是最讓人害怕的。紀昀舟就是那種笑著給別人捅刀子的人。

“沈涵外甥去世了。”

紀昀舟壓著怒火,一字一句像機關槍似的。

“那需要你們在醫院摟摟抱抱,現在才回家?”

段紹桉累了一天,心情起伏很大,現在心力交瘁。

“紀昀舟,我不想跟你吵,有什麼事天亮了再說行嗎?”

紀昀舟冷冷勾唇,“是你不想跟我吵,還是心裡有鬼?”

“我是不是跟你說過,我不喜歡沈涵,今天就算死的是他,也不是你跟他摟摟抱抱的理由!”

段紹桉原本想忍一忍上樓,可到底被逼急了。

她扭頭,定定地看著他:“你有信任過我一次嗎?我段紹桉在你心裡就是一個人人可夫的女人對嗎?你一次又一次地懷疑我跟沈涵有什麼,難道不是變相地懷疑我?”

紀昀舟大步走上前和她對峙。

“你敢說你對沈涵一點兒都沒有留戀?你們在一起五年,你要是真的不在乎他了,就該離他遠遠的!明明知道我會嫉妒會生氣,你還是不避嫌地跑去跟她姐姐打交道,你是他們家的誰啊?段老師,請問你有什麼義務站在那裡?”

“紀昀舟!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對沈涵沒有一點留戀,我站在那裡純粹是出於人道主義。可以了嗎?”

紀昀舟開始變得平靜,平靜後是一聲冷笑。

沉默中露出的刀刃終將刺向自己。

“那三年前呢?我們領證的那個晚上,你為什麼要給沈涵打電話?”

段紹桉瞪大了瞳孔,驚得說不出話來。

只見紀昀舟放棄了爭吵,拿起外套走出了家門。

原來他知道。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

段紹桉成長的一生中不是沒有做過錯事,那時她和沈涵分手,心情不佳,草草答應嫁給紀昀舟,確實有自暴自棄的原因。

可領證那天晚上,她還是哭著打給了沈涵。

第二天她徹底決定忘記這個男人。

她一直以為這小小的不忠不會有人知道,卻從沒想過紀昀舟早就知道,還藏了三年之久!

大腦一片空白,段紹桉直接衝出了家門。

紀昀舟從車庫倒車出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腳踩油門,毫不猶豫地駛遠。

段紹桉給他打電話也被拒接。

內心的不安驟然放大,她清楚地認知到,這次和以往都不一樣。

紀昀舟是真的生氣了。

段紹桉找楚樾要了陸宥鳴的電話,她焦急地坐在客廳裡等待。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的。

就像紀昀舟坐在這裡等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