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是半個時辰不到,案子就已經審訊完畢。
顏真卿遲遲沒有讓人把嫌犯關押入死牢,分明還有些許顧忌。
只能先將嫌犯押入牢房,等待下一次審訊。
人群開始議論紛紛。
李僴豎起耳朵,聽到了幾句話。
“真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的人,平日裡自詡讀書人,卻幹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
“狼心狗肺的東西,死不足惜!”
“顏縣尉定會秉公辦案,判處他死刑!”
“……”
人群散去。
李僴步入長安縣衙,在官廨中找到顏真卿。
顏真卿見李僴來訪,當即就要行禮,被李僴阻止。
“顏公不必如此,你我之間何須多禮,還是聊聊案件吧。”李僴開門見山,又說道:“我看此案甚是簡單,為何不結案?”
“這正是我找郡王的原因。”顏真卿苦嘆。
“案子看起來簡單,而且順暢無比,我卻遲遲不敢結案。”
李僴心中微動,“嫌犯是哪家的子弟?”
顏真卿搖頭,“都不是,只是個讀書人而已,還沒有功名在身。”
他將關於嫌犯的資料遞到李僴手中。
“範永元,長安縣人士,二十二歲……”
看完範永元的檔案,李僴大致猜到了讓顏真卿為難的點,無非是因為破案過程太過順利,讓顏真卿有種不真實的感覺,而且總覺得忽略了什麼。
“人命關天的案子,我不敢妄下定論。”顏真卿嘆道。
就算日後為其平反,其生命已不可能從頭再來。
這正是顏真卿擔心的事情。
李僴冷靜下來,讓顏真卿梳理案件經過。
顏真卿,“按照供狀,事情該是這樣的……”
妓子名為張瑤,在平康坊內小有名氣,往來皆是權貴子弟。
而範永元則是張瑤的老相好,時常資助範永元錢財供他讀書參加科舉,範永元曾答應若是入朝為官,一定會為張瑤贖身。
之所以範永元要殺害張瑤,是因為前日範永元索要錢財未果,與張瑤發生嘴角衝突,激動之下錯手殺人,為掩蓋真相又將張瑤屍體拋入永安渠。
“這麼聽來,範永元嫌疑確實很大,加上他已經招供,足以結案上報刑部。”李僴喃喃。
不過他與顏真卿一樣,都覺得案件太過順利。
總覺得有什麼問題被忽略了。
顏真卿苦笑,“可是嫌犯已經招供,而且連物證、兇器都已經齊全,我們竟然還在猶豫要不要結案。”
李僴想了想,“我能否見一見範永元?”
“可!”
二人進入長安縣牢。
範永元坐在陰暗的牢獄之中,即使李僴二人來到他面前,亦當做沒有聽見。
李僴直接說道:“你為何要殺張瑤?”
範永元不語。
李僴轉變思路,淡淡說道:“我知道你是無辜的,我們可以幫助你洗清嫌疑。”
果然。
範永元下意識看向李僴。
愣了片刻之後,範永元又恢復平靜,“瑤娘是我殺的,我是殺人兇手。你們不用再查了,快殺了我吧。”
“求求你們,快殺了我!”
“我不想活了!”
說著說著。
範永元肩膀聳動,開始啼哭。
李僴與顏真卿對視了眼,繼續耐心疏導,“你有什麼冤屈可以與我們說,沒必要一心尋死。”
“你懂什麼?!”範永元大吼。
“我就是殺人兇手,供詞上寫的明明白白,難道還能有假?”
顏真卿試圖說服範永元,得到的結果仍然一致。
二人只能離開縣牢。
“郡王,事情就是這麼一個事,明知道真相就是如此,我們卻還是不願意相信。”顏真卿苦笑,李僴卻用篤定的語氣說道:“範永元不是兇手。”
“為何?”顏真卿詢問。
“把供狀拿來,我再瞧瞧。”李僴說道。
二人再次審閱供狀。
李僴眉頭逐漸舒展開來,道:“看來我果然沒有猜錯,範永元確實不是兇手,供詞上說範永元是用刀刺死了張瑤,是過激的舉動,說明範永元並非有預謀殺害張瑤,那麼他為何要隨身攜帶刀子?”
這擺明是前後矛盾。
“還有一點,範永元甚至記得清清楚楚,刺了張瑤多少刀。”
經過李僴的提醒,顏真卿恍然大悟,“是了,一個過激殺人的嫌犯怎麼會有心思記得捅了對方多少刀?按照常理,嫌犯當時一定很慌張,只想著逃離現場,不可能記這些事情。”
“難怪我覺得案子這般順利,看來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顏真卿由衷佩服李僴,嘆道:“郡王大才,若非郡王一語驚醒夢中人,只怕我會釀造一樁冤案。那我們不妨重審此案,還範永元清白。”
李僴搖頭,“只怕範永元不答應。”
“我們要做的事情是能拖則拖,只要我們不急,那麼他們就該著急了。”
顏真卿深以為然。
因此在送走李僴之後,顏真卿將此案放置一旁。
兩天過去,八月二十二日。
吉溫始終發現這起案件始終沒有進展,確實有些急了。
這樁案子確實並非範永元所為,只是吉溫手段了得,有的是辦法讓範永元認下來,而現在顏真卿竟然不判此案,讓吉溫開始沉不住氣。
“劉七,長安縣那邊是怎麼回事?”吉溫頗為憤怒。
劉七恭敬說道:“阿郎,我讓人去長安縣打聽了,據說這顏清臣就像是忘了這樁案子一樣,始終沒有結案。”
吉溫大罵道:“不長眼的東西,他如果不結案我怎麼到御前告他的狀?”
“你去製造點動靜,讓顏真卿迅速結案!”
“否則教他好看!”
當天下午。
顏真卿再次派人請李僴到長安縣衙。
“何事?”
“來了一位重要的人證,讓我們儘快結案。”顏真卿甚是苦惱。
李僴挑眉。
有人證是好事,說明對面急了。
顏真卿自然知道這點,“可……人證是範永元的母親劉氏。”
李僴心中咯噔一跳,“人可還在?”
顏真卿點點頭,領著李僴見到了一名婦人,正是範永元的生母劉氏。
劉氏才剛剛見過兒子,再次見到顏真卿之時下跪嚎哭,懇請顏真卿儘快結案,哽咽道:“我范家怎麼會出這種畜生,請縣尉速速結案,不要再拖了。”
“速速請起。”李僴伸手攙扶。
劉氏仍然跪在地上大哭,聲稱範永元禽獸不如,丟了范家的顏面。
李僴耐心詢問,劉氏道出實情。
原來那日劉氏見範永元提刀出門,放心不下所以跟隨範永元到永安渠旁,目睹了範永元的殺人經過,於是劉氏勸說範永元投案自首。範永元經過一夜深思,還沒自首就被長安縣衙的不良人逮捕。
而劉氏之所以來這兒,就是為了告訴顏真卿實情,讓顏真卿主持公道。
“本官已經知曉,你先回去等判決。”顏真卿說道。
劉氏還想說些什麼,顏真卿說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若範永元真是兇手,本官定會嚴懲不貸。”
劉氏欲言又止,“縣尉可是缺少什麼證物?老婦可以替縣尉蒐羅……”
顏真卿無奈揮揮手,讓人把劉氏帶出去。
“正如郡王所言,這起案件沒有這麼簡單,我們才讓這起案件停滯兩日,馬上就有人證冒出來。這次現身的還是範永元老母,分明是在逼著我們結案。”顏真卿嘆道。
李僴,“越是這個時候,越是應該沉得住氣。”
“我已有眉目,幕後之人很快現身。”
顏真卿聽從李僴建議,繼續按住這樁案子,等著對方現身。
又過了一日。
吉溫發覺顏真卿仍然沒有動作,遂領著劉七前往長壽坊。
京兆府位於朱雀大街的西邊,與長壽坊相隔兩個坊區,倒也不算遠。
抵達長安縣衙,縣官都出門迎接吉溫。
唯獨缺了顏真卿。
吉溫冷哼,領著人進入官廨,還沒發火就看見顏真卿與李僴似乎在密謀什麼。
“顏真卿,你這個縣尉怎麼當的?”吉溫罵罵咧咧走上前。
“範永元殺妓子一案為何還沒有結?妓院的老鴇天天去京兆府那邊哭哭啼啼,昨日範永元老母也去了,求本官儘快結案。你倒好,還有閒情雅緻與皇孫密謀大事!”
李僴與顏真卿對視了眼。
顏真卿徹底信服了李僴的本事,幕後指使果然跳出來了。
“此案還有諸多疑點,尚不能結案。”顏真卿如實回答。
吉溫冷哼,“是嗎?可本官聽說,此案人證物證俱在,且連嫌犯本人都已供認不諱,還有什麼疑點?本官看你就是存心不想辦案!”
顏真卿,“如果吉法曹是這麼想,本官也沒有辦法。”
他從來不是阿諛奉承之輩,加上吉溫又不是他的直屬上司,顏真卿沒必要給他好臉色。
除非京兆府尹親至。
“好,好,好,你這小小的縣尉還敢頂嘴!這起案子你不結,有的是人幫你結!”吉溫拂袖轉身,正欲離開之時李僴意味深長說道:“吉法曹行路可要小心一些。”
吉溫驀然回首,瞪了眼李僴說道:“潁川王,上次栽的跟頭我還沒忘,行路自然會小心。倒是您身份尊重,若是栽跟頭的話只怕會磕著腦袋,一命嗚呼!”
李僴笑而不語。
吉溫撂下一道冷哼,率人離開長安縣衙。
“讓羅希奭上奏!”
“本官教你知道,哪怕你是郡王,也保不住小小的八品縣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