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言靈的詛咒

趙璟曄的滿腹心事，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同相頤說一說。

天很黑，很靜。

外面滾滾不停的浪潮聲，卻在一瞬間把她拉回到從前。

十五歲，她最驚心動魄的一年。

被加封為第一個女親王，本是無上榮耀的事，卻因兄弟手足間的嫉恨而使它蒙上陰影。

沒多久，太子意外身亡。

作為方士，他的身體素質沒有修武者那樣強大。

真正死因秘不宣發，因為有礙皇室顏面。

奪嫡之戰開始，趙璟曄憑著親王的身份，儘管是個女子，亦可參與其中。

父皇在那段時間像是一下子老了，眼裡總是閃爍著精光，眼角眉間卻已經溝壑縱深。

她擋了別人的路。

一紙詔書，令她下放到荒北。

遠離風暴中心，遠離詭譎多變的朝堂，她合該有自己的命數，當時叩首接過的時候，心裡也沒有什麼波瀾。

只是，從二皇兄口中聽到是趙為憲從中作梗，她的表情還是難免怔愣。

不是沒有懷疑過，但真相就在眼前。

病榻上皇帝無言的嘆息，趙為憲的疏離，以及她永遠忘不掉的，附著在她身上，像看見獵物般的目光。

窗外大雨滂沱，電閃雷鳴。

室內沒有燃燈，侍從也全部被她遣散走。

明日列兵，整頓之後出行，目的地就在荒北。

她才十五歲，辦完及笄禮，又被封親王，前途原本大好光明。

驚雷炸響，伴著狹長的閃電。

門被推開，雨聲也傳了進來。

相頤披著黑色斗篷，渾身都被淋溼，猛烈咳嗽後，喘息不止：“……殿下。”

“你來了。”

趙璟曄走近他。

因為常年習武的原因，她的身量在這一年裡快速拔高，頭頂和相頤的眉眼齊平。

斗篷被摘下，她隨手將其扔到地上，隨後領著相頤落座，淡淡道：“我不會術法。”

相頤知道她話裡的意思，於是用起靈力自行烘乾衣裳。

“真聽話。”

他微顫了一下。

趙璟曄仍保持著她慣常的姿勢，單手撐頭，身體沒有轉向相頤那邊，而是看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相頤猶豫道：“這麼晚了，殿下叫我來，所為何事？”

“你之前，不是喜歡喊阿璟？”

趙璟曄終於扭頭看向他，又是一道閃電，映白了她的面容。

她帶大了趙為憲。

帶大她的，是相頤。

他五歲測出天賦過人，在那之後便以太子伴讀的身份入宮，用一種卑微的奴僕身份隨侍在趙呈左右。

然而，太子喜好玩樂，性子沉悶的相頤讓他心生厭惡。因此常常將人丟在深宮內，命他原地立住不動，等自己去外面撒歡一通，開心了，才會回頭把他帶走。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他也遇不見趙璟曄。

明明是公主，身邊卻沒有宮女太監看管。衣著鮮麗，華貴絕倫，面龐精緻無比，像塊晶瑩剔透的靈玉。

“你就是那個太子伴讀？”

甫一見面，趙璟曄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她不喜歡太子，恨屋及烏之下，相頤的踝骨被她掰折了。

這點小傷，天師府的醫師不是治不好，只是，相頤本人不允許。

他坐了幾天的輪椅，趙璟曄就被罰跪了多少天。

她還沒到五歲，已經力量驚人，不測天賦也能看出是個修武道的好苗子。

輪椅繞到她身邊時，髮髻被輕輕摸了一下。

趙璟曄頓時炸毛，但礙於皇帝命令，只狠狠盯住相頤，道：“等你能走路了，我會廢掉你寫字的那隻手。”

“你的施力點不對，廢不掉的。”相頤看著她說。

後面是他主動，趙璟曄捏住那細瘦的手腕，突然就不想掰了。

她咬了一口，像啃骨頭似的，留下一排深及見血的牙印。

嘴角血漬未乾涸，她笑：“所有人都說你聰明，你教了太子什麼，跟在他身後學了什麼，全部都要傳給我。”

相頤沒問為什麼，只說了一聲“好”。

趙璟曄的母妃是皇后的親妹妹，因生她而落下病根，沒多久就亡故了。

她被過繼到皇后膝下，和太子一同被撫養。

但她得到的愛，顯然沒有哥哥多。

太子暴戾恣睢，兄長之情她體悟不到。

沒有利用價值，皇帝不會施捨她眼神。

皇后憎她生母，對她也常常不管不問。

被她掰折了踝骨，咬出血紅牙印的相頤，最後竟像個哥哥一樣照顧她，把她從走歪的道路上拉正。

但，被他養的很好，脾性逐漸良善的阿璟，在臨行前的這一晚，彷彿又恢復了以前的樣子。

“你之前不是說，你會幫我坐上那個位置嗎？我現在願意了，你幫我吧。”

相頤毫不遲疑地跪下，強撐病體，斷斷續續道：“殿下……現在，並非好時機……我會，咳……謀劃好。等你從荒北歸來……”

趙璟曄動作輕柔地將人扶起，坐到他原本的位置上，拭了拭他臉上的溫度：“太燙了，病秧子，你怎麼幫我？”

相頤想張口，趙璟曄拿指尖抵住，又喂他喝水，看著他一點點嚥下去。

“國公爺家的那個小女兒，要許配給趙為憲。他沒有母親，先前皇后不要他，太子死了，也把他抱到身邊了。”

趙璟曄的眼中沒有一絲色彩。“我不想謀劃的，我只想平平安安，為什麼都要逼我？”

相頤牽住她的手，強忍病痛：“阿璟，不要怕，我一直在你身後。”

趙璟曄反手將他扣緊，掐著他的肩膀問：“你讓我怎麼信你？我還有可以相信的人嗎？為什麼都要背叛我？等我從荒北迴來，你是不是早就向趙為憲投誠了？”

她鬆開手，自言自語道：

“我還能回來嗎？”

相頤起身，咳的止不住發抖，他將趙璟曄攬進懷裡，右手抬起，從指尖逼出一滴鮮血，印到她的眉心。

“永遠，不背叛你。”

“這是言靈的詛咒，會生效的。”

趙璟曄怔愣了一下，探手去摸，笑道：“就這個，你當我三歲小孩嗎？”

“阿璟，不騙你。”

相頤已經撐不住了，他原本體內就有病灶，寒氣入身，再加上強行使用禁術，意識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