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楊泛罵了一聲,又用力抽了抽腳,可惜除了讓他痛得臉色扭曲了一下之外無濟於事,“——草,隨便把幻陣拿出來害人,就不怕上邊活宰了他嗎!”

褚曼默然不語的盯著楊泛,看他一次次試圖把腳從樹下抽出來,但是每次都失敗了。

實際上他的右腳已經很難用力了,楊泛畢竟在部隊裡摸爬滾打了十幾年,擁有豐富的受傷經驗。

他連看一眼都不需要,只憑感覺就能斷定自己的右邊小腿骨頭裂了,如果情況壞一點的話,可能骨刺突出扎破了面板,血液凝固在面板上,有種乾澀膩歪的感覺。

如果有個人搭把手的話……

楊泛幾乎立刻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眼下唯一能搭把手的就是褚曼,然而他可能更希望自己就此……留在這裡吧。

褚曼調整了呼吸,站在山坡上休息了一下,慢慢走過來,低頭看著楊泛。

她的樣子雖然有點狼狽,但是比起楊泛卻好多了。頭髮稍微有點凌亂,臉色稍微有點蒼白,身上衣服刮破了幾塊,胳膊上蹭了一道血口,但是不深,血已經止住了。

她的身影背對著光,面對著楊泛。這個樣子讓楊泛無法看清她的臉,即使竭力眯起眼睛,也只能看見他平淡不驚,彷彿永遠沒什麼情緒的目光。

“……黃少爺他們可能還會派人來這裡的。”楊泛收回目光,低聲道:“你走吧。”

褚曼一言不發,仍在打量樹的位置。

“他們把公路封鎖了,你大概走一兩個小時,就能從岔路上看到一個加油站。”

“……”

“如果你曾經對我有過哪怕半分意思,就在脫身後,告訴馮暮塵一聲,跟他說我在這裡,腿受傷了。”

楊泛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苦笑一聲,低聲道:“不過我估計你不會,你出去後肯定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乾脆把我遺忘在這裡……你恨不得我乾脆去死吧。”

褚曼沉默著,不置可否。

楊泛那微弱的希望在這沉默中被一點一滴磋磨殆盡。

楊泛臉上半點血色都沒有,整個人幾乎都灰敗了,半晌才點點頭,聲音沙啞的說,“我知道了。你出去以後去查一下我留在保險櫃裡的信封,裡邊有我的……信和幾張卡。

楊泛目光奇異的平靜,才慢慢閉上眼睛,說:“你走吧。”

他聽見衣物摩擦的聲音,聽見腳步聲落在泥地上,然後慢慢地,一步步走遠了。

褚曼走了。

楊泛緊緊閉著眼睛,仰起頭。

他從生下來為止就從沒感覺到這樣刺骨的劇痛,就像用刀子捅穿心臟,連死亡都比不上。

“但願你真的知道珍惜,但願你有一天,不要失去了才知道後悔。”

楊泛把臉深深的埋在掌心裡,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連求生的力氣,都完完全全的泯滅了。

“你能不能稍微坐過去一下?”褚曼的聲音突然毫無預兆的響起,“還有,把這條腿腿挪開。”

楊泛全身一震,猛的抬頭望去,只見褚曼手裡拿著一塊石頭,站在那裡冷冷的看著他。

“你……你不是……”

“廢話那麼多。”

褚曼舉起石頭說:“忍著。”

褚曼一句話都懶得多說,把楊泛的傷腿墊了一下,用石頭做槓桿,她輕鬆地抬起來樹幹放在了一邊。

這時候楊泛都痛得沒感覺了,臉色蒼白地倒在那裡喘息著,小腿上被刺穿的那塊肌肉簡直被戳出一個洞來,讓人一看就頭皮發麻。

楊泛腿上的血已經凝固了,但是如果把扎進腿裡的木刺輕易拔出,勢必會加重突刺在肉裡造成的創傷。

“我cao!痛!痛!你輕一點!”

褚曼充耳未聞,三下兩下綁好了腿。

接著褚曼丟給他一根半人高的樹枝,說:“拄著,走路。”

楊泛哆嗦著撿起那根樹枝,好不容易才站起來,但是根本沒法邁開步子。

只要那條受傷的小腿一著地,他就控制不住的往地上摔。連續摔了好幾次都沒能走上幾步,最終褚曼終於不耐煩了,一把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半扶半拖的費力往前走。

褚曼這個體型,要背起楊泛實在是件不可能的任務,就算這樣半扶著他也十分吃力。

楊泛偷眼去看褚曼的側臉,看見她微微皺著眉,汗水把她額角的頭髮都浸溼了,順著臉頰慢慢的流到下巴上……

這一刻山谷下的陡坡崎嶇陡峭,風裡的空氣溼漉漉的,天空中陰雲密佈,似乎馬上就要下起大雨。

他們剛剛才逃脫一場驚險的截殺,眼前是好幾公里漫長的山路,身上深深淺淺大大小小的全是傷。

楊泛從生下來到現在,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狼狽過。

他恨不得時間就此停止,恨不得永遠這樣被褚曼扶在身邊,互相依偎著,互相攙扶著,一輩子漫長的走下去。

他甚至恨不得這段路,從此永無盡頭。

可惜,她是自己最好的兄弟的女朋友。

那天褚曼扶著楊泛,整整走了兩個多小時才走出那條盤山公路。

他們剛走出訊號遮蔽段,韓越的訊石就瘋狂地收到訊息。

楊泛一個都來不及接,就因為傷口失血過多而厥過去了。

所以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們被圍困再到走出山谷昏迷的這段時間裡,聞家已經發了最後通牒,與湛家決裂。

聞諾亞運氣好,被一顆樹的樹枝擋道,沒有受什麼傷。

此時正在和馮暮塵,褚曼一起等在了醫院急救室的外面。

“黃維跟老湛掐起來了。”

聞諾亞正坐在外間抽菸,馮暮塵在的時候他怕嗆著褚曼,所以一直忍著煙癮,就讓褚曼去另外一間休息了。

二人心情都格外暢快,聞諾亞好奇道,“哦?他們終於掐起來了?我用腳趾頭都能猜到老湛說了什麼:你不服從上級命令,無組織無紀律,無視大局,無視集體,極端散漫的個人自由主義……”

“錯了,”馮暮塵接過一根菸,說,“老湛這次一個字都沒說。”

“——啊?”

“因為他被氣瘋了,什麼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