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不善啊……

寧言藏在袖中的五根指頭默默扣起,面上不動聲色:“高兄此言何意?我昨晚並未沒見過莫姑娘。”

高海山祭出神念在屋內掃了圈,接著將矛頭轉向連承業:“昨晚你與他在一起?”

連承業正欲答話,抬眸看向高海山的剎那,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將他壓服在地,就聽得嘭嘭兩聲脆響,雙膝已深深陷入地板之中,跪伏在地動彈不得。

面對盛怒的高海山,他連站著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只一眼,連承業便真真切切感受到雙方那天塹般的差距,彷彿他的頭上正懸著一柄利劍,稍有不慎便會將他貫穿。

神威如獄!

“說!”

連承業心神激顫,額頭豆大的汗珠直冒,斷斷續續道:“昨晚我與……寧前輩,在……在二樓閒聊,然後……去了天上……”

高海山眸中迸發出白色光華,繼續逼問道:“後來呢?”

“後面我、我昏過去了,我也記不清……”

嘶——

風嘯乍起,高海山眼前突然一花,再度回神之際,竟是已被凌空一掌推出門外!

這一掌移星換斗打得他猝不及防,下意識低頭看向胸前,一道五指掌印清晰可見。

他穿的只是尋常錦服,能在輕薄的錦緞上留下內陷一寸的掌印,凝而不散卻又不傷及肺腑,可見其勁力的把控堪稱爐火純青!

真氣外放不是稀奇的事情,純粹靠柔掌空擊打出的氣旋就有這般舉重若輕的能耐……

高海山面上終於露出認真之色,這個寧兄弟……絕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寧言嘆了口氣,緩緩站起身,順便朝連承業努了努嘴:“躲遠些。”

連承業好不容易能喘口氣,聽到寧言的話如蒙大赦,連滾帶爬逃到床上,想了想還是沒安全感,又抓過被褥抱在懷裡,後背死死抵著床角,只想遠遠離開風暴中心。

加油啊寧前輩,一定要在這裡按住高前輩啊……

高海山雙臂輕舒,稍稍活動了十指,再度踱步向前。他走得不快,但雙腳一前一後虛實暗轉,分明也是套極高明的身法。

“寧兄,我那師妹平素嘴上雖不饒人,本性卻是不壞。若有得罪之處,我這做師兄的給她賠個不是,還請寧兄高抬貴手,放她回來。”

“能不能別自顧自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沒得談?”

“聽不懂。”

高海山沒再廢話,一震袖,蹬步上前,迎面揮出一記直拳。

他的拳路和他性子相仿,不出手則已,出手便石破天驚,省去了花裡胡哨的試探,一力破萬法,好似暴虎馮河,摧枯拉朽!

眼下情況未明,兩人或多或少都存了些剋制的念頭,這也是高海山沒有出劍的原因,否則整個連家堡都不夠他拆的。

可話雖這麼說,若不施展些手段,恐怕他也無法撬開寧言的嘴。

談不攏,那便手底下見真章!

轟!

拳風迫人,烏潮蓋頂!

寧言眉頭微皺,他的眼睛是看不見,但全身竅穴傳來的刺痛卻騙不了人,對方這一拳看似簡單,內中暗藏七十二手變化,直接封死了他的所有退路。

前衝後退皆是險境,左閃右避皆為懸崖,他只覺自己猶如是洶湧海嘯中的一塊孤礁,傾覆只在一瞬。

這般厲害的高手,以前怎得寂寂無名……

寧言暗歎自己到底是小覷了天下英雄,路邊隨便冒出一個散修就強得離譜,一時託大倒是失了先機,然而電光火石間也容不得他過多思考,當即抬手衝拳相對。

嘭!

針尖對麥芒,雙拳相撼的音爆聲頓時將窗欞門扉震得四分五裂,連承業耳朵嗡得一聲險些失聰,連忙捂住耳朵趴在床上,實質化的氣浪四散吹去,幾乎在場中打出一個真空區域。

譁、譁——

木屑殘片如雪花般飄然落下,高海山眼神下瞟,卻是瞧見寧言單腿獨立,另一腳的腳尖還勾著椅子一腿。

緊要關頭,還有閒心照看身下椅子?

“夠膽!”

高海山氣極反笑,腰馬一擰,全身勁力整合在一處,旋即簡單的一個翻身竟如蒼龍入海,挾萬鈞之勢反手連出兩拳。

左右齊下,雙陽捶!

寧言微微側耳,招式變換時帶起風聲一覽無餘,下一刻,他雙掌虛握好似在託攪浮雲,一手上撐,一手下攏,不慌不忙將對方攻勢輕輕撣開。

“再來!”

高海山一聲暴喝,單臂直掛再次劈向寧言檀中。

一般人面對龜殼防守久攻不下,大多會改變策略,或取後背,或攻下盤,可高海山不知是對自己實力太過自信,還是作人太講武德,只一味逮著中門猛攻,擺明就是死拼到底。

嘭!嘭!嘭!

房內只能看到道道殘影不斷閃爍,彈指間兩人便已過招十合開外,可卻俱是越打越心驚。

高海山眼底閃過一絲迷茫,這回交手雖說只取招式之巧,雙方很默契得未涉及到真氣運轉,但他自小內外兼修練就的一身鋼筋鐵骨做不得假,換作是尋常六品武者,早就被他一拳打死了。

可寧言呢?這人的身體是天外隕鐵鑄造的麼!怎麼比他還硬啊?!

另一頭,寧言同樣也快懷疑人生了。

張柔甲的相撲真傳加上潛龍壺的肉身強化,中三品能在拳腳上勝過他的人屈指可數,但在面對高海山時,還真輕易拿不下。

對方的拳法既有雷雨連綿之意,又具大日東來之威,陰陽復生,水火併濟,萬千變化盡數融於其中,足以開宗立派。

更令寧言忌憚的是,高海山在高速的攻守轉換間居然一點都吃力,氣息綿長,隱約還遊刃有餘。別說力竭了,連口粗氣都不帶喘的,光是這份底蘊就要勝他不少。

這貨是屬烏龜的麼?哪來的傳奇耐耗王?!

不行,再拖下去,自己非得被拖死不可……

呼——

高海山瞳孔驟縮,突然莫名一矮身,微弱風旋擦著他的髮梢飄過,帶起一撮碎髮。

掌風如刀。

寧言出刀了。

高海山耳畔忽然傳來靈蛇吐信的聲音,甫一抬頭,竟真的看到有兩條大蟒朝他右手咬來。

不對,不是大蟒……是寧兄的雙臂!

嘶——啦——

衣袖瞬間便被絞碎,高海山一咬牙,本想沉肘強行壓下,寧言卻不會給他機會,借力騰空而起,穩穩拿住上位,接著一腳踹在他的膝彎處。

這一腳談不上勢大力沉,腳尖只是不輕不重得一戳,但那股透骨勁力直鑽經脈,踢得高海山筋骨酥麻使不上勁。

咔嚓!

高海山悶哼一聲,單膝不受控制得砸進地板,趁此之際,寧言的指頭如鋼針般扣住對方腕口,雙手猛地疾旋,將他整條臂膀幾乎扭成麻花狀。

“高兄。”

高海山不甘得昂起腦袋,而寧言正在居高臨下得“望”著他。

日頭這時恰巧移到正空,陽光從破碎的視窗照進來,打在二人身上,有些刺眼,朦朧間只有對方那雙眸子格外清晰。

很奇怪,明明瞎了,但卻反而好像藉此褪去了鉛華,甚至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這才是寧兄你的本來面目麼……

“這一場,看樣子是我贏了。”

話音落下,方才還身輕如燕的寧言倏地下墜,猶如泰山壓頂,提膝狠狠撞向他的肩胛骨。

分筋錯骨!

高海山的右臂徹底彎曲成詭異的弧度,吃痛之下,他也終於不再留手,五指一握,紅藍二色真氣沖天而起!

“喝!!”

寧言察覺到不妙,立即抽身急退。

這股氣息……難道是雙生法相?!這人究竟是何來頭!

右手的傷勢瞬息便痊癒,高海山逼退寧言之後並未急著追擊,揉揉仍有點酸脹的臂膀,半晌後,抱拳鄭重道:“寧兄這搏虎擒龍的本事,實乃高某平生罕見。不知師承何方相撲名手?”

寧言正思索著那一閃而過的紅藍真氣,沒想到這時候高海山還有心思銳評,愣道:“相撲你也懂啊?”

高海山笑了笑,回想起兩人的交手,此刻竟是有一絲回味。

他最擅長的自然是劍法,不過以他的武道境界,一法通萬法通,這寧兄弟看著修為平平,然而單論拳腳功夫,竟還要在他之上,這天下果真是英雄輩出,有意思得很!

寧言倒是沒他那般好興致,見識到高海山實力的一角,他才明白剛才那點小打小鬧連熱身都算不上,恐怕接下來才是惡戰……

“方才是我莽撞了,還望寧兄海涵。”

嗯?

寧言愈發搞不懂高海山在想什麼,一言不合開打的是他,轉瞬握手言和的也是他,到底要幹嘛?

站在高海山的角度,師妹整夜未回,他自然心急如焚,一大早又看到寧言瞎了,當下便料定昨晚是寧言與他師妹發生衝突。

畢竟整個連家堡,能傷到他師妹的只有寧言,能傷到寧言的也只有他師妹,猜測合情合理。

可真正交上手了,他很快發現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因為寧言實在太乾淨了,體內根本沒有奈何劍氣殘存的痕跡,換句話說,他可能真的沒在說謊,他確實沒有見過莫小音。

“喂!承業哥!樓上發生什麼事了?這麼大動靜……”

正這時,從樓下忽上來一位綁著髮帶的瘦削青年,看到屋內一片狼藉,嘴巴微張,把剩下的話又咽了回去,轉而訕訕道:“兩位前輩都在啊……”

連承業聞聲也從角落的廢墟里爬了出來,擺手揮去空氣中散落的煙塵:“咳咳,是繼商啊,你怎麼來了?”

來人是連氏三房的小兒子連繼商,平素也算是開朗健談,但在寧言和高海山面前,卻是變得支支吾吾。高海山看出端倪,冷哼道:“眼神何故閃躲,從實招來!”

連繼商身子一僵,忙道:“正要去尋高前輩,莫前輩她,她人正在、在祖祠,情況好像有點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