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當空起舞時,草枯鳴啁漸低沉。

長留山上氣氛正如老去的秋蟲,歡聲不再,笑語難現,每個人臉上都流露著沉重和擔憂,就連幼不知離愁的嬰兒這些日子也表現出了少有的安靜。

南梅初雪抱著小南梅憑崖遠眺,期待下一刻奇蹟出現。

雖然她清楚機率小得可憐,但她依然充滿期望。

幽牙瀾月依然如往常一般,照料著不省心的兒子,給她做幫手的還有陸璇璣,一直為嬰女命名權爭取權利的王郎,接連遭受兩個女兒連環暴擊後,終於死了那份心,跑回了垣上,繼續做他的逍遙太上宗主。

此時的他無限接近天人,但他似乎對在太陰躋身天人不太感興趣,對於崇尚劍無所羈的劍仙來說,劃地為牢,無異於把劍道打上封印。

王獻跟丁衝更是憂心忡忡,秋後的一天,他們突然雙雙與代沈漸暫攝山主的幽牙陽景辭行,去東麓碼頭上了一艘前往鄰近星垣的渡船,開始了他們的星垣遠遊。

曹十三則在長留山西麓幹起了他的老本行,網羅了四十餘名來自各地的鍊師,招收新人,開設工坊,專門打造仙家武器,雖非頂尖,但靠低價和易於使用,很快便從遍佈太陰各垣的多寶閣打響了名聲,成為底層修行者,野修散修即用即棄型法器法寶不二之選,他所開之峰,名謂‘煉器峰’。

謝拓所開之峰名為‘守禦’,他不像曹十三搞得熱火朝天,只從靈山宗挑選了幾名資質不錯,性格穩重如他的少年作為記名弟子。

守元和高復師兄弟也新開了‘天玄’峰,新收了些資質不差的少年,多來自太陰六宮選拔,也有幾人是他們去自家集市偶然碰上的,他們對收徒似乎情有獨鍾。

王張、獨孤則沒那個意願,他們與慕家姐弟、林世飛一起依然留在神隗峰修行。

陸燃和駱道人這些老人早就沒了那種心氣,整天與天問老人混一起,不是切磋棋藝,就是玩玩打醮占卜,偶爾給山上的年輕人指點指點,日子過得優哉遊哉。

卓隱元和蕭雅安心育兒,也沒有太多開峰授徒的意願。

沈漸離開的時候,將所有從天門碎片中得到的道韻神意全部編成道藏,共五千三百餘卷,分天地人三部,秘術,禁術……若干門類,其中便有地部正是妖修部,所有道藏全存放於神隗峰專門為此打造的秘境藏書洞,由宮素然負責藏書管理,陳道則領一幫上山不久的少年負責謄抄道藏,再分發給有需要的諸峰。

天垣那邊傳來的訊息相當令人揪心,據說帝座在很短的時間內,撤離了近百萬人,然後整個帝座就變成了生人勿近的修羅場,天人都無法走進那處天地。

如今的整個天垣四時紊亂,氣運流散,附近幾座星垣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天垣八部紛紛將自家主要星垣的修行者撤離天垣核心地帶。

好在三世尊散道而成的仙域禁制受到的影響不大,只因帝座情況不明,紫微、太微兩垣也悄然做起了戰爭準備,防範突如其來的變化。

神隗峰山門來了兩名一高一瘦兩名道士。

正坐在山門看書的高馳一見到他們,屁股像被針刺了一般,跳了起來,揮手便要祭出示警靈符。

剛抬起手臂,就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按住。

阻止他示警的不是別人,正是神隗峰上最能打的簡迅。

“他……他們……”

簡迅笑了笑,示意他不用緊張,抱拳道:“二位此行有何要事?”

他們正是重芒、離朱在仙域所找的神魂寄生軀殼。

高大道士微笑道:“送信。”

簡迅根本瞧不出兩人境界,境界到他這種地步,看不清境界本身就是很恐怖的事實。

“送信,給誰送信。”

高大道士道:“除了你家主人,難道還有誰有資格讓我們跑腿。”

簡迅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

瘦一點的中年道士眯眼瞧著他:“你就是以前金烏族苟活下來的後人?”

一眼瞧出簡迅根腳,這份神通肯定不是普通神靈。

“閣下是……”

中年道士擺了擺手,“我們來見南梅初雪。”

簡迅不敢多問,領兩人上山。

不過他還是給高馳遞了個眼色,讓他先一步去山頂,通知山上諸人準備。

南梅初雪早早在待客廳等候,幽牙瀾月、李素梅、陸璇璣都在身邊。

重芒、離朱也不拐彎抹角,喝下一口待客茶便開門見山:“我等受沈漸之託,前來知會沈夫人一聲,他沒事,只是最近無法回到太陰。”

“他現在何處?”

重芒想了想,道:“很難說明白。”

幽牙瀾月道:“你能說明白什麼?不如直接告訴我們,幾時能見到他?”

重芒還是那句:“難說。”

搞得脾氣最好的陸璇璣都有些生氣:“能不能說說,帝座究竟發生了什麼,月弦現在何處?”

重芒張嘴,半天沒發出一聲。

離朱這才道:“我們也不清楚,所有的話,都是我家主人讓我們帶的話。”

“你家主人又是何方神聖?”

離朱道:“我家主人跟貴山主有舊,具體名號就不用說了,主人也只讓我們來通知一聲。”

兩人實在受不了周圍充滿怒火的目光。

他們的寄神軀殼頂天只有洞玄戰力,雖說簡迅看不出深淺,一動手便會露餡,真惹惱了山上這些女人,拆了他們骨頭都有可能。

來傳個話什麼都一問三不知,擱誰,誰不惱火。

高馳和鍾靈躍躍欲試,擼起衣袖,恨不得馬上動手,一雪當日之辱。

其實真不怪這兩位,青君給他們的傳話內容就這麼多,下位神靈又無法口稱上位神靈尊號,讓他們從何說起。

好在宮素然及時來到。

雖說同樣不認識這二位,但她對清虛洞天仙人意識顯化而成神靈雕像再熟悉不過,加上常年請神附身,對青君一脈下位神靈氣息有所瞭解,一進屋就感知到兩人身上強大的神性氣息。

“二位來自仙域之外?”

離朱鬆了口氣,總算來了個會交流的。

“正是。”

他也能感受宮素然身上覆雜的神靈殘餘氣息,幾乎囊括了四至高八輔神以下全部。

遠古時期,這種全屬性祭師極其難得,事實上很多高位以下神靈都是祭師出身,接受上位神性饋贈,塑造神靈金身,方才不朽。

不過容納神性饋贈也需要看本身對神性的適應,人族通常不具備這種體魄。

宮素然道:“二位確定沈漸有可能回來?”

離朱道:“主人這麼說,那就不會有錯,只不過將來他如何迴歸,以何種方式迴歸就很難說了。”

“天帝呢?”

宮素然問了一個大家都沒想到的問題。

其實這也是另外兩位仙帝所關心的,三足鼎立之勢一旦打破,仙域勢必會陷入新一輪危機,最關鍵在於天帝掌握三世尊道韻遺產的法樞,如果被不懷好意之輩掌握,毀滅仙域都不是不可能。

離朱道:“如果肉身消亡,神魂尚存七八。”

宮素然嗯了一聲:“這麼說帝座一戰,贏家是沈漸。”

離朱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南梅初雪等人心情頓時變得好了很多,既然沈漸是贏家,迴歸必然不成問題。

至少他們是這麼想的。

宮素然對神靈的理解比他們更深。

這場戰爭的勝利,贏家付出的代價,極可能不是其他人想象那樣,或許天帝被斬去肉身,神魂也被控制,然而沈漸呢!

將來回歸的,或許還是沈漸那個形象,但回來的——真是他嗎?

這些日子,她祭請過太白法身,未果,但能隱隱感覺到他的存在;也祭請過觀象,依然未果,神性氣息極其寡淡;如果眼前帶話人所言不虛,那場戰役也相當慘烈,沈漸所付出的代價不可能太小。

重芒取出一隻布袋遞給南梅初雪:“主人交代,把這些種子交給沈夫人,裡面附了一張主人手書,請沈夫人照此栽種。”

南梅初雪將信將疑,將布袋接過來。

裡面確實是一些種子,附帶那封信就一張青色紙箋,上面的字只她一人可見。

無非就是栽種的方法,但對每顆種子所栽方位,地域,有極高要求。

“這與沈漸回來有何關係?”

問出口她就後悔,明知這二人肯定不會回答。

事實也是如此,他二人本來就不知道有什麼關係,如何回答。

……

雖然沒人明白重芒、離朱送來樹種的含義,南梅初雪還是把它當成了一種寄託。

按照青君留給她的栽種要求,一年四季,一季一種。

且不止一年。

親手種植之人也不止南梅初梅一人,幽牙瀾月,陸璇璣,李素梅,駱道人,陸燃,宮素然,王張,曹十三,獨孤,謝拓,卓隱元夫婦,甚至有遊歷途中接到傳書,專程迴歸的王獻,丁衝。

三年後,慢慢長大的沈南梅和沈幽牙也分別種下了樹種。

春去夏至,秋過冬往,十餘載光陰一晃而飛。

天垣核心帝座周圍,依然

是生人勿近的星空禁區,圍繞帝座的天垣八部所佔星垣漸漸恢復生機,鬥部換了主人,前天尊被太白一劍送走,連一縷都沒留下。

或者是背後沒了靠山存在,八部也一改往日強悍作風,日趨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