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孤單三兩顆星掛在天際。
秦抹從竹床甦醒過來,推開房門,看見竹屋臺階外江高綠一人坐在臺階上,靜靜望著一輪明月。
她忽然想起一句話,不知從哪本書看過:
一人觀月是愁,兩人觀月是憶。
十六年前的今年發生太多太多事,竹林小院一個個人離去,灑脫不拘的景宵接受命運當了二長老,隨月修行的江高綠變成了不分晝夜的老牌鬼,叛逆少女呂任月履行賭約成長為永穗城代理城主。
物是人非,轉眼而已。
於江高綠而言,今年大災之年。
摯友畫地為牢,妻子反目,女兒訣別。
\"恢復好了?\"
\"嗯,師姐今天沒回來?\"
\"不會回來了。\"
眼前江高綠明顯還沒有老年版善於敷衍,有心事表情淡淡,不會面具偽裝。
\"記得你我第一次見面,有一種上不來的熟悉感,你說你師從江高綠,我當時認定你是個小騙子,看我穿著好,懶上我,好擺脫乞丐身份,現在我有點信了,你和九方都來自未來。\"
\"任月是惹上什麼事了嗎?\"江高綠視線依舊望著高高的明月。
回憶起六年時光,他想起那天秦抹嘴沒個鎖,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娃娃,很容易從中聽出線索,記憶裡她和任月一起聞雞起舞修煉,可前一日劍法總是像沒學過,看見景宵也不喊前輩,逮住一個百川弟子,使勁喊人家二長老。
\"嗯,有點傻……被別人利用。\"
秦抹陪著他坐了下來,時空幻境便是他弄出來的,懂得一些規則躲避記憶重置很正常。
聽到回答,江高綠五味雜陳,沉思半刻:\"我當嚴父真如此失敗嗎?\"
秦抹默然。
無法評判旁人家庭,她經過十八年中式教育洗禮,倒覺得江高綠一半不及,算不上什麼嚴父,呂任月,雲不及傻歸傻,時刻沒有忘記修士的職責,育人的角度,他也算不上輸家。
\"若使眾生蒙難,救贖無門,你了當點,莫要心慈手軟,辱沒我的名聲。\"
江高綠聊起呂任月不知何時不再看月,緊閉著雙眼。
大片烏雲遮住光輝,月色照不出來。
\"師孃被人改變記憶了。\"追根溯源,秦抹始終覺得過去事件轉折點,應該埋藏的更深更久遠的地方,但呂任月人生的轉折點,多半於呂素舒的鬆口。
她不相信呂任月傻到認為父母不祝福的婚姻會幸福。
師父是否謹慎過了頭,發覺有人衝著他來,乾脆將計就計隨了別人的願,解除夫妻關係,從而徹底把呂素舒從陰謀詭計的漩渦中完全摘了出去。
\"這樣後果都由你承擔,值得嗎?\"
江高綠輕輕地笑哼,感慨她年少,處於問事只問'值不值得'的年紀。
月影斜露,這時,秦抹看清他手中攢勁了的東西,是和離書,他道:\"丈夫為妻子,父親為女兒……都值得。\"
為她們都很值得。
他的一生,因有她們而活的無悔。
六歲,隨家姐去辰劍山,遇到驚豔餘生的人,僅一眼,他心中冒出先生打腫手掌也背不下來的詩,江畔何人初見月?
那天,他見到人生的初月。
十二歲,開始四處拜師問道,修煉,習劍,煉丹,再次遇見明白修為一步之遙,千里之距,月光溫婉,明明不會灼傷人,淚水卻比觀日流下的還苦澀。
十八歲,步履蹣跚的小孩長大,開始出入大場面,各大榜單上留下他的姓名,再往上升一名次,再上升一名,或許下次能在她心中留下一個名字。
二十二歲,上蒼垂憐,四處遊歷巧遇,命運交錯,她中毒,他陪伴,他靈根俱損,她榮辱與共。
三十二歲,天道為證,日月為契,結成道侶,那一刻,明白六歲到三十二歲依然確定不了那輪明月,是夢,還是現實。
同年,任月出生,江中明月,水中倒影,江姓不好,望女兒隨母姓。
如此一來,如果孩子頑劣貪玩,可以時刻提醒這是他愛的證明,不至於像父親一樣往死裡打他。
如今五十,夢醒月散,幻影消失。
高懸的明月光彩照人,他無所作為,也是希望明月不再墜下。
\"我想知道,你如果去百川仙宗,是不是因為那裡有線索……,魔族封印只有仙門才知道怎麼破解?你不告訴我提防誰?我回去又進狼窩!\"
秦抹心裡沒有彎彎繞繞的'我為了你,我不說''的愛情,只有兩個字保命。
\"有沒有一種可能,孤家寡人,我只是去投靠景宵的。\"江高綠被她帶動情緒,一下子恢復成師徒聊事正常狀態。
\"魔族動亂最開始,始於百川……你別告訴我,現在你根本沒意識到問題在哪裡?\"秦抹不可控兇起來。
江高綠一頭霧水,暗處之人目的明確,針對他來,百川魔族奸細身份是景宵侄子,生死之交,他自然不是懷疑景宵頭上。
好友智障多年,他不離不棄多年,景宵底細,品行,他心知肚明。
秦抹生氣猛搖他。
\"別裝謎底人,生死攸關!有什麼我這個親傳弟子聽不得的,我可給你交了三千萬上品靈石學費。\"
無緣無故背上鉅債,真什麼都不知道的江高綠心情複雜,能夠猜出秦抹可能來自未來,也是他試探出來的,未來人不告訴他未來事,反問他未來的事?
他有能掐會算的本事,至於老婆沒了嗎?
\"……景宵。\"江高綠搖的頭昏,排除法先排除一個:\"作案動機沒有,還被自已侄子背刺,你可以信任他。\"
秦抹更加崩潰,黑眸快冒出火星子,兜兜轉轉又回到原地,她怒氣值爆表搖晃他肩膀出了殘影。
她吼道:\"大家都會變,景宵是景宵,二長老是二長老,二長老不辨是非,小肚雞腸,要不是我不好惹,他們都會欺負我。\"
\"誰敢欺負你。\"
江高綠平靜擦下一口唾沫星子,對上自家徒弟委屈又強撐的小眼睛,心頓時放軟下來,卻不敢相信以她有仇必報性格,哪裡頭鐵憨貨敢往上湊。
\"你走了,所有人都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