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的算盤,果然落了空。

她原以為,在京都散佈流言,說阮寧送給眾人的茶方是假。

說她為人虛偽、做作,能叫她得罪不少人呢!

可沒想到,阮寧竟然一點兒不在乎顏面,她竟然親自洗手作羹,當眾煮茶!

更可氣的是,她非但沒有丟了顏面……反而因為和那日的夫人們一起,親自動手勞作,結下了更深厚的友誼。

大家夥兒一起做過事兒,比只是坐下來喝喝茶,聊聊天的關係,密切多了。

“那唐嫻,果然是個不成器的傢伙!”

太后冷笑,“聽說,她竟在眾人擠兌之下,落荒而逃!連世子都沒等,一個人乘車回府了!”

“幸好沒把她指婚給子云……”

太后話沒說完,臉色忽然冷了下來。

子云,樑子雲。

昔日,她總是寵著的弟弟,如今卻也成了外人!

當初想為他挑選最好的姻親,能夠助益他,更能助益自己的大業。

如今想來,真是越想越氣。

“嘶……哎喲喲。”太后疼得捂住胸口,她胸膛裡,疼得猶如針扎。

一摸上去,更是刺痛得厲害。

“張易之呢?”太后道,“傳張太醫!”

“回娘娘,張太醫告假,好幾日都沒到太醫院去了!”太監陳英連忙道。

太后疼的臉色發白,“尚嬤嬤呢?怎得也不見尚嬤嬤?”

陳英臉色為難,“回太后娘娘……尚嬤嬤、她、她身子不適,在屋裡躺著呢……”

陳英極小聲說道,說話間臉色還有些心虛。

他這副模樣,焉能騙過太后。

“陳英!連你都敢欺騙哀家了?”

陳英噗通跪地,“奴才不敢!”

“說實話!”

“回太后娘娘……今日是玉官五七,尚嬤嬤給玉官……燒……”

陳英不敢說下去。

宮裡是不準私自燒紙的。

就連位分低的嬪妃,死了,都不能燒紙。

玉官不過是個宮女,尚嬤嬤給她燒紙,就是觸犯宮規。

陳英嘴巴不嚴實,又正趕上太后娘娘生氣之時。

太后娘娘一聽,只覺胸疼得更厲害了!

“她竟膽大妄為至此!哀家身邊這些個人,一個個都翅膀硬了!”

太后越想越氣,“待她回來,你去,替哀家掌嘴!叫她長長記性!”

陳英嚇得腿軟,“娘娘息怒,奴才、奴才不敢……”

尚嬤嬤可是太后的乳母,位置不同一般宮人。

玉官又是太后的心腹宮女。

玉官為太后做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兒!

當年宮裡有好幾位娘娘有了身子……後來都小產了。

眾人只覺,尚嬤嬤和玉官,在太后娘娘心裡的位置,是不一樣的。

哪知玉官死了,連個全屍都沒留下……娘娘竟沒有格外撫慰尚嬤嬤。

今日尚嬤嬤去給玉官偷偷燒紙。

陳英以為,即便他說了……太后也能網開一面。

沒想到,太后竟要讓他掌嘴尚嬤嬤。

陳英不但心驚,而且心涼。

尚嬤嬤和玉官,結局尚且如此……那他跟著太后娘娘,日後若是不謹慎,犯了小錯……甚至都不能說是錯,只是人之常情。

太后娘娘又會如何處置他呢?

“你不敢?”太后冷哼,“難道要哀家親自動手嗎?”

陳英一哆嗦,“奴、奴才有罪!等尋了尚嬤嬤回來,奴才就……就……”

說人不離百步。

陳英話還沒說完,尚嬤嬤就紅著眼睛,回來了。

“尚嬤嬤,主子傳您呢!”小宮女道。

尚嬤嬤聞言一愣,“奴婢告假了……”

小宮女嗤笑,“主子傳您,還能用告假搪塞嗎?”

尚嬤嬤臉色一僵。

自打玉官死了,她精神不濟,太后對她氣色,一日不如一日。

如今,就連小宮女都敢嗤笑她了?

尚嬤嬤寒著臉,來到正殿當中。

殿中氣氛異樣。

尚嬤嬤朝前剛走兩步,“娘娘傳召老奴?”

“陳英,你去!”太后臉色難看,既是疼,也是生氣。

尚嬤嬤聞言一愣,立在原地。

陳英上前,目光對上尚嬤嬤,他面露不忍,“尚嬤嬤,你忍著些……咱們做奴才的,有些規矩,不能破!”

“你與她囉嗦那麼多,怎的?心疼她?覺得哀家罰得不對?”太后冷聲道。

陳英兩腿一哆嗦,“奴才不……不敢!”

他連忙揮手,一個耳光呼了上去。

“啪——”

一聲脆響。

尚嬤嬤先是愣了一下,繼而無邊的羞恥感、憤怒、失望湧上來,幾乎將她淹沒。

因為她給玉官燒紙……就要受此折辱嗎?

玉官為娘娘做了多少事啊?

玉官為誰死的啊?

玉官是死在誰手裡的啊?

她別的不敢奢望,就在玉官五七這天,為她燒紙都不可以嗎?

太后看著尚嬤嬤,“做奴才的,當知感恩。你們的一切,都是主子給的!”

“你有今日地位,榮寵,都是主子的恩典!你們的命,本就是主子的!”

“尚嬤嬤,是哀家給你的恩典太多了,叫你忘了本吧?”

“陳英!繼續打!”

尚嬤嬤屈膝,“噗通”跪下。

“不勞陳公公動手……”

她抬起手,“啪!啪!……”

一耳光接著一耳光。

陳英打那一耳光,尚且留了幾分力氣。

尚嬤嬤卻是盡了全力!

不多會兒,她的臉頰就腫了起來。

“奴才該死!奴才忘恩!奴才忘本!奴才壞了規矩,罪該萬死!”

“好了!”太后見她臉腫得老高。

她垂著頭,似乎是被磨平了那翹起的一點點稜角。

太后揮手製止尚嬤嬤,“哀家不是不給你臉面,只是你也得叫哀家省心才是!”

“最近哀家身邊,有一件省心的事兒嗎?皇上、我爹、子云、秦昊……”

太后長嘆一聲,不能想……簡直越想越氣!越想越疼!

她揉了揉前胸,叫尚嬤嬤告退,只留了陳英。

“你去打聽,張太醫告假幾天?何時回來?哀家要見他!”

太后吩咐道。

尚嬤嬤此時尚未走遠。

她低著頭,臉腫得跟饅頭似的。

她耳朵裡嗡嗡作響……但太后的話,她卻聽見了幾分。

小宮女瞧見尚嬤嬤,雖恭恭敬敬朝她行禮。

但眼裡的嘲弄,嘴角的戲謔……別以為她沒看見!

人活一張臉!

她侄女兒沒了,她的臉也沒了!

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但……就這麼死了,這一輩子也挺屈的。

尚嬤嬤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她猶如行屍走肉一般,坐在床邊,拿出籮筐裡的一隻剪子。

這剪子,又尖,又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