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晚7點,陳十紫準時來到酒吧裡。

耳朵、手上都纏著白白的厚繃帶。

小小的個子加上傷,看上去還有點惹人憐愛。

“小姑娘又來了~身高一米六,氣場兩米八,嘖嘖~~”卡座上傳來女客的揶揄。

陳十紫毫不在意。

她今天換了一身乾淨的淺藍色衛衣和破洞牛仔褲,腳蹬一雙白色飛躍帆布鞋,頭髮梳地很直,外表就像街上任何一個20左右的少女。

然而清秀靜美的面孔上卻不帶一絲表情,好像沒有任何能牽動她的心。

“賬算好了嗎?”

陳十紫渾身無害走到吧檯前,和高挑年長穩健的童瑞近在咫尺。

目光忽然注意到白色大理石臺面磕出了一個豁口,眉頭立時一蹙,指腹緩撫了上去,一張文靜乖順的臉蛋全是自責,“把修臺子的錢也算上。”

童瑞心裡咒罵。

小瘋子!!

小變態!!

眸中警惕加深,避開算賬話題連聲沉問:“你跟她什麼關係?你想幹什麼?”

“誰?”

陳十紫眉毛好奇一擰。

抬眸看到童瑞一副興師問罪樣子,旋即好笑一聲,低聲喃喃:“雪蕙姐嗎?”

“我就是她普通同事,受過幫助,報答一二。”

“你這人還真是怪,好的時候你渣,雪蕙姐結婚生子了,你又一副痛徹心扉模樣,手上乾的事卻沒一件不、惡、心——”

陳十紫美麗幽暗的杏仁眼慢吞吞抬起,盯住童瑞狹長的眼睛,如修羅的凝視,發出靈魂一問:“你是想考電影學院嗎?”愛恨情仇、劇情反轉,嘖嘖~~

童瑞臉僵白了一下,登時惱怒。

陳十紫右手包的跟個饅頭一樣,左手卻依舊緩慢優美翻看精裝的酒水冊子,神情好像是在品鑑一本帶圖的文學名著。

“你是瘋子!!”童瑞咬牙切齒,“離她遠點!!!”

陳十紫低眸,嫣紅的唇角勾起,“你怎麼這麼深情,我視力1.5,眼花了嗎?”

眼皮漸漸掀開,神情悠閒。

“我對雪蕙姐可沒有任何興趣——到了今天,差不多也不會來往,但你——是我要解決的一個小麻煩,不如,配合配合我?”

乖順清澈的瞳眸逐漸湧出幽暗,一字一頓:“我想讓你做一個及格前任,要求應該不過分吧?”

“關你屁事!!滾!”

童瑞梗著脖子怒紅眼。

“這可不太好呀~大姐姐~~”

咚!!

玻璃門忽然被從外冷然推開。

莫雪蕙滿臉冰冷進來,目光夾著對陳十紫濃郁的擔憂,“我等了你一天!你又要在這兒瘋什麼?!”

童瑞看著昔日愛人如此維護別人,眸底傷痛沸騰,眼裡的紅血絲也愈發明顯。

嚴重被打擊到。

陳十紫輕嗤了一聲。

眼皮低著,整個藍色的乾淨裝扮莫名沉了下來,隨意道:“姐姐,我沒事兒,等我做什麼?”

她朝莫雪蕙洞察瞥去深入靈魂一眼,輕鬆咬字:“我說過了,你是好人,我只是為了報答你,你不必覺得虧欠。”

話鋒一轉,“吧檯後的這位女士顯然是有些誤解,我喜歡的只有那個人,你知道的。”

聽到加深的話語,莫雪蕙的心緊了一瞬,有些傷痛,旋即又釋然,頃刻又認清身份,只當自己是一個家長。

“我知道!知道!你不是不管別人怎麼說的嗎?!錢我給她結!!你趕緊從這裡走!這不是你該來的地兒!!”字字沉聲,表情嚴肅。

好半天,陳十紫黑色的眼珠不明一低,不置可否。

莫雪蕙看這樣子,明白自己感情裡的爛事還是要自己快刀斬亂麻!

拖著不行!

也不能靠別人來幫她理清!

“童瑞——”莫雪蕙利落轉頭,一臉決然看向吧檯後十多年的戀人,沉聲頓氣:“我給你打了2萬,你以後再來騷擾我,我打斷你的腿!!”

童瑞看到莫雪蕙眼底的無情和決絕,心好像被刀子捅了一下。

而莫雪蕙最後通牒下完,當即拽著陳十紫衛衣胳膊往外扯,“走啊!”

2萬若能買個安寧,倒也是好。

陳十紫心一鬆,準備換個時間跟童瑞算賬,讓這渣女把錢退給莫雪蕙。

這傷、伏特加、衛生費、修臺子費——

哪能用得上兩萬呀。

多了。

錢得省省花……

一轉頭,玻璃門外一輛黑色轎車前,一個高挑的長髮女人緩緩朝門口走來,身上的開扣灰色西裝一塵不染,步履筆直沉穩。

無端讓人想到竹石。

那張含蓄漠然的臉在陳十紫腦海不斷放大、放大、再放大!

一瞬間,陳十紫眸底的從容如大廈傾倒般轟然潰散,整個人頓時像被警察當場捉姦一樣,大亂。

“怎麼了?怎麼了?!”莫雪蕙連忙出聲。

“噓!!”

陳十紫目光炯炯,如臨大敵。

一瞬仿若大力士,拖著身高178的莫雪蕙就往酒吧深處狂逃,好像背後有什麼妖魔鬼怪在攆她。

莫雪蕙一直在驚慌問。

陳十紫軟軟的食指也好像住在了唇邊,一直“噓”“噓”“噓”……

五分鐘後,兩人瑟瑟躲在右手座位區的桌子底下。

隔著一堵胸口高的大理石牆,陳十紫在桌子底下縮如過街老鼠。

童瑞大跌眼鏡。

這小瘋子……

發病了吧……

周圍的客人也不禁投來毫不掩飾的詫異。

“怎麼回——”

“噓!!”

莫雪蕙看陳十紫這麼怕被人抓包,連忙用手機打字,“誰來了?”

陳十紫無聲做了一個口型,瞳孔清如一汪碧泉,震晃不止。

“她。”

“誰?哪個她?”莫雪蕙下意識問出了聲。

“噓!!!”

好半天,莫雪蕙狐疑的目光終於反應過來。

定定看著陳十紫方寸大亂的杏仁眼,小聲問出聲:“那個女人?”

陳十紫重重搗了兩下頭,眼神震然。

王絮風她家不是東北的嗎??

咋跑華北來了?!!

心跳響的跟擂鼓一樣。

吵的莫雪蕙從耳朵梗塞到心裡。

酸酸的,難受在心底打著圈泛開。

哇……

昨天這小妹妹給她撐腰,滿身的玻璃渣子和著血,那樣子雖然瘋——

但真的是——太帥了!

說不感動是假的,所以她在這兒附近等了一天。

結果,人家心上人現在就露面了。

不可不謂沒有半毛錢戲!

為什麼現在這小孩都這麼勇……

她年輕跟童瑞在一起咋就那麼憋屈,連公開都不敢……

人比人,氣死人!

目光控制不住瞥向吧檯後的那個短髮女人,幽怨起來。

童瑞:?

***

20厘米厚的大理石牆另一側——

莫雪蕙和陳十紫的悄悄話絲毫不差落進一雙瘮白的耳朵裡,連帶陳十紫那跟打雷一樣的心跳聲。

王黎霧冷眉煩躁凝住,眸色陰鷙。

她全程都在注意吧檯那邊陳十紫的動靜,只覺得這少女身上的返璞歸真越發有趣、賞心悅目。

還想多瞧瞧,誰知今天的貴客冷不丁就出現了。

王絮風竟是讓這少女產生性取向困惑的那人。

王黎霧心頓時冷戾。

“姐姐,你能幫我瞅一眼她在哪坐著嗎?我腿麻了……”陳十紫窩在桌子底下糯糯道,“穿白襯衫、灰西裝、長頭髮、戴眼鏡那個女人。”

莫雪蕙深深看了眼面前連腦袋都不敢露的陳十紫,一瞬有些恍惚。

昨天那麼勇的那個少女哪兒去了?

她撥出一口氣,失落緩慢起身,頃刻就在大理石牆另一側的高檔區找到陳十紫描述的那個女人。

王絮風22歲,坐姿端正,身形如林下磐石松竹,五官開闊,一頭黑色中長髮十分蓬鬆,沒有劉海,前庭飽滿,眉骨突出,戴著一副掐絲眼鏡。

整個人充滿濃郁的中性氣息,氣質儒雅,沉穩大氣,渾身散發出低調、充滿書香氣的教養,又不失女性溫和,隱隱還有一點不傷人的城府和深藏不露。

莫雪蕙覺得,那副眼鏡下的淡漠眼睛時刻透露著洞明與睿智,兀地觀察物件就朝自己微笑投來有禮一眼。

莫雪蕙的心狠狠緊了一下。

忙不迭失回去禮貌一眼。

怪不得……

人類高質量女性……

她深沉的目光怔怔落向腳邊藍衣女孩溫順的頭頂上。

算是明白了這小孩跟她說的那些溢美之詞不是濾鏡加持。

而是這個人真就是這樣。

對所有人都淡漠又有禮,充滿大家規矩教養,人品……

或許很好——

誰知道呢。

她開始擔心陳十紫。

這樣的書香門第裡真能容得下她們倆嗎?

這女人真會走出那一步嗎?

小紫,你可千萬不要被傷的太慘。